王子白的屋子格外清简,大部分家当都是从经年累月捡来的废品中筛选出的,修修正改后安置在屋里,整体就像一件装置作品。

一个人的装修

王子家居折叠门定制_38平米的北京茕居生活X058 塑钢门

王子白的屋子是他自己动手装修的,事无年夜小地亲力亲为,花了一年的韶光和一万块钱,既省钱也省了和人打交道。
这两件事同等主要,由于对他这样的年轻艺术家来说,艺术市场是个很繁芜的事情,不想办法省钱就得去多赢利,要想多卖出几幅画,还不是又得和人打交道嘛。

他的屋子在次渠,南五环外靠近六环的地方。
我们快到的时候,中午,马路上没人,也不见什么超市、饭铺。
司机师傅说,幸好有导航,要不这地方谁找得着?直到进了小区,见到花花绿绿的车停了一片,有两个人正在安静的楼宇间打乒乓球,乒、乓、乒、乓……带着覆信,才算是有了些人气儿。

这套经济适用房王子白申请了10年,2018年底拿得手,是个38平方米的毛坯三居室。
刚收房的时候,他以为这切实其实就不是人住的地儿。
屋子的格局让原来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加局促,进门正对着厕所,寝室小到放不下床,窗外是无尽的荒地,窗户还都被铁栏杆围着,像个监狱。
他说,这里住的都是些最底层的人,自尽率高过其他小区,以是护栏的浸染是防止人跳楼。

2019年春节过后,王子白在路边找了个工人帮忙走水电管道,又打掉些墙体,之后就自己一个人经办了剩下的所有活儿。
他在网上买了电镐、切割机、打磨机之类的工具,没做什么方案,从一开始就打算弄到哪儿算哪儿,用他的话说,就想只管即便弄成还能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

王子白的屋子格外清简(黄宇 摄)

在去王子白家之前,我在他的微信"大众年夜众号里看到过屋子装修睦的样子,很简洁,但并没想到身在个中的时候,全体空间的通透感会让房间的面积显得翻倍。
真的只有38平方米?大概很多人站在屋子当中都忍不住问过同样的问题,王子白条件反射似的抛出了每一个房间的面积:北边的两间寝室是2米乘2米;南边的寝室稍大一点儿,差不多3米乘3米;卫生间1.5米乘2米;厨房1.5米乘2.5米;客厅加上打通的阳台差不多10平方米……38平方米,可能都算多了。

我想知道,通透感来自哪儿?可能是由于拆掉了窗外的护栏,光芒充分地照进来,撑大了每一个房间,虽然房间的面积都很小,却名贵在每一间都有窗;也可能是由于房间整体选用了不饱和的色调,使屋内的所有装置看起来都像退却撤退了一步,又“腾挪”出一些空间;还可能由于每个门框的位置都被拓宽拓高过,又并没有门框,门全部是推拉的,但地上没有轨道,颜色互异又老旧的木头门板就像挂窗帘一样悬着,都洞开,房间就彼此连通起来。

采访时是个阴天,但屋里不暗,我的同事形容王子白的家就像一个巨大的柔光箱,如果中午进门的时候就拍照,反倒显得过于亮了,不如等得光芒暗一点儿再拍更得当。
我们一贯待到了傍晚。
灰蒙蒙的天让窗内外的色彩特殊折衷——这实在该当算是王子白的安排,约他见面的时候,他在电话里说,一下子我看看哪天得当,我以为他去看日程表,没想到看的是景象预报。
挑个阴天,他说,我喜好阴天。
后来又聊起这件事时,他说,每一座城市都有一个属于它的颜色,北京的便是阴天,雾蒙蒙的。

插图:以独攻毒

实在,空间能显得通透,最主要的缘故原由恐怕还是日常生活用品少之又少。
王子白家的大件家具能折叠的折叠,能省略的就干脆省略——折叠的沙发床,折叠的餐桌和椅子,衣柜被一根挂了一叠T恤的横杆替代,没有空调、没有电视,更没有什么净化器、加湿器之类的电器。
可以说格外清简,但一个人生活的必要条件,却彷佛已经足够了。

拾荒者的自由

我们到的时候,王子白正在厨房里热饭。
我问他是否原来便是那种对物质的需求不太多的人?他犹豫了一下子,说:“是,又不是。
”然后指指面前半个手掌大的便当盒,里面是大略的一菜一饭。
“你看,我就吃这种东西,每天都这样,但我以为,人还是得有一个自己的空间。

他曾经看过一个日本的居住空间改造节目,个中一集,一个设计大师走进一个人的家里,对屋子的主人说,你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回顾一下它们跟你一起经历过什么。
这件衣服是结婚的时候买的?那个摆件是哪次旅行的纪念品?这些照片是什么情景下拍的?然后,就把它们都扔掉吧。
由于它们已经变成回顾了,而你须要的是面前这个空间。
这种极致的断舍离,听听都以为太难做到了,但又会让人以为有些道理。
太多人会在自己居住的空间里放置过多的东西。
王子白说,首先,我不买,不但不买,我还捡,捡回来我又扔,由于有太多东西确实是没用的。

王子白真是捡了不少东西,大到柜子、房门、椅子,小到台灯、镜子、桌面上的摆件,都是从经年累月捡的废品中挑选出来,骑着电动车陆陆续续拉回来,又修修正改安置上的。
就拿门来说,门框被开得那么宽大,根本没有现成的门板是适用的。
捡回来的旧门板当然也小,他就在它们四周拼钉上木板,调配相同的颜色,再在上面画出门板本身就有的斑驳感,拼接的痕迹全然不在了。

王子白自己动手改造的房间和制造的家具

王子白从小是在北京前门的胡同里终年夜的,爸妈90年代下岗往后没什么事儿,就每天在城里捡废品,家周边堆满了“战利品”,他以为那些东西都跟装置似的,也随着捡。
他捡得负责,并不是玩儿票。

就拿去年夏天来说,白天,他躲在屋里画画,晚上9点旁边出门,由于10点半旁边的时候,从慈云寺到大悦城,大部分商铺会陆续打烊,这时候就会有纸箱、易拉罐被往外丢,认识的老板会把废品都给他。
11点旁边的时候,电动车就装满了,他回家卸趟货,找个凉爽的地方歇歇,凌晨2点再去工体附近转一圈儿。

那时候,稀稀落落的夜宵放开端撤摊,只要装模作样地帮忙整顿一下桌椅板凳,倒倒垃圾,摊上的废品就随他挑了,里面有一半以上是易拉罐。
有些酒吧不把易拉罐丢出来,留着自己卖,但是多数做事员不管那么多,一股脑儿地倒出来,以是每个酒吧打烊的时候,他都能捡几十个易拉罐。

捡瓶子的时候,为了减轻重量、缩小体积,他会把瓶中剩下的水倒掉、再逐一踩扁。
有些男人,特殊是司机,找不到厕所,就会尿在矿泉水瓶子里。
入夜往后,临时停车区的路边,会摆放着一瓶瓶黄色的“农夫山泉”“恒大冰泉”。
王子白会把那些尿都倾倒在花坛里,再把瓶子收回去。
他说,2013年之前,废品好比今值钱得多,铝七八块一斤,铜30多块一斤,铁能卖一块多一斤。
现在的铁只能卖两三毛一斤了,饮料瓶子4分钱一个,以是很多拾荒者都放弃了,但他没有。

我看到过一张照片,王子白跨着一辆软弱的赤色电动车停在马路中心的隔离带前,侧着身,身后5个大塑料袋摞成一列,里面塞满了捡来的塑料瓶,袋子结结实实地被塑料绳捆在车座上,倚着他的背,就像一只巨大的翅膀。
他说,做一个拾褴褛的人,触风雨、犯寒暑、穿过风刀霜剑,在大街小巷游走,却也自由如飞鸟。

《春光乍泄》剧照

王子白捡废品虽然不是玩儿票,可是察看犹豫者又总会以为他像在做一场行为艺术,很主要的缘故原由是,他的很多装置作品便是这么捡出来的。
2012年的时候,他做过一件叫《勿忘我》的作品,那是一组有声装置,二十几把木头椅子错落着倒吊在半空,每把椅子中心垂下一根绳子,向下拉是八音盒的开关;地上摆着几十个破旧的板凳,长是非短、高高低低,每个板凳上插着一把金属钥匙,形态互异,可以旋动,也是八音盒的开关。
这些椅子、凳子、钥匙全是王子白在捡废品时网络的。

有一次和雕塑家向京谈起这件作品,王子白说:“大概是有点太敏感了,私人的东西也总有种隐秘性,很多褴褛儿都打动了我,被摈弃的东西本身就有一种悲情,各自有各自的不幸。
我陆续网络了很多旧东西,完备无意识的,很多东西本身便是残品,我只能用其余的东西修补拼接一下,因循现有,去世马当活马医,把A的脑袋接在B的屁股上……”

我的一个同事说,有一次,她的好友在她家住宿,第二天走的时候说,你的屋子散发着一种独居的气息。
这话听起来让我以为有点儿神秘。
后来在王子白家,我彷佛也创造了这样的“气息”。
又要说到那些窗帘一样悬挂着的门来,由于没有被轨道固定,它们是不能紧贴着地面滑动的,更别想什么严丝合缝,而洗手间的门也不例外——王子白向我们展示它的时候说,反正里面有点儿什么声音,听得是很清楚的。
我站在侧面一看,门板和墙面之间也有个不小的缝隙。
我非常喜好那扇门,它实在是很美,虽然它让我在采访结束后不得不在小区里狼狈地探求公共厕所,但它却也因此被附加了一种不去迁就他人的美,是独居者才配拥有的吧。

如果还有韶光

王子白说他实在是那种有点儿随意马虎迁就别人的人,几个朋友一起出去玩儿,他会想着照顾每一个人的感情:A本日是不是不愉快?B有没有被冷落?C是不是不愿意去这儿?说话的时候,他总是会下意识地打个腹稿,担心对方可能不爱听,即便在父母面前也是如此。
他说,有的事情不得不侵害到别人,但有些事却是可以避免的,比如有些话不说,能让别人愉快一点儿,实在挺好的。
而只有一个人生活,才能让他不用去考虑这些。

我们做了一些假设,如果没有自己的屋子,如果没有足够的经济来源,还会一个人住吗?那他也绝不会与人合租。
“年轻还好,像我这种上岁数的人,怎么能合租?”他说小孩子是可以和所有人成为朋友的,交朋友就像是一种实验,但交往过的多数人终极成不了朋友。
年纪大了往后,有了交朋友的履历,也有了先入为主的观点,不须要再去摧残浪费蹂躏韶光就知道和谁无法成为朋友,更知道想要找一个能合租屋子的人恐怕是不可能的。
何况他还眼见过几个最好的朋友由于合租闹得天翻地覆。

以是,“宁肯找一个更偏远的地方,更小,条件更差点儿,哪怕只有10平方米大,我也得一个人住”。
但他又说,大概多数人都不会真的想独居一辈子,末了还是希望和自己喜好的人一起生活。
过去,他也曾经两个人一起生活过,只是后来彷佛再也找不到那么想在一起、适宜在一起的人了。

2019年夏,他在还没装修睦的屋子里过夜,屋里没电,放眼望去,窗外也没有一点儿光亮。
一次半夜醒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千斤的巨石压住了,怎么也动弹不得,统统挣扎都是没故意义的。
他觉得那一刻自己仿佛掉进了宇宙最深的黑洞里,微小的生命无声无息,而卑微的去世亡也将无人知晓。
大概很多人半夜心悸都有过类似的恐怖,但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忘却。

可是对付王子白来说,这种感想熏染是无比真实的,由于那个时候,他已经被确诊为AIDS患者十几年了。
“鸡尾酒”疗法让他的肝、肾都出了问题,干很少的活儿常常就以为吃不消,面前一黑就断片儿了,不知道自己躺在地上多久。
他当然知道这种病的轻重,几年前,他的男朋友便是由于同样的病,躺在他怀里离开的。

心情好的时候,他是喜好也须要一个人待着的,有独处的韶光和空间他才能沉静下来画画。
可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必须赖在父母和朋友身边。
而面前的现实让他没有办法调度好心情。
在每天都必须服用的药里,有一种药会让他在吃下去的几个小时里特殊烦闷。

他说,吃完之后,全体身体会以为冷下来,“砰”的一下,想问题的办法就全变了,统统感情都是负面的、悲观的。
他常日会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办过的事,以为懊恼,以为自己曾经侵害过别人,几年前的小事也全都想得起来。
感情规复正常的时候,他又明白,那些话,那些事,对付别人来说大概根本不值一提,也不会记得。
以是,他一样平常在晚上12点睡觉前才吃这种药,吃完以为身上一点儿劲儿都没了,就上床躺着。
以是,他赖在父母家,他须要看着他们,让自己的面前还是热乎乎的,也须要他们看着他,掐灭他偶有的轻生动机。
他说,如果他没有病,可能会特殊倔强,会长久地一个人居住,自由地生活。

离开王子白的家之后,很永劫光,我的面前始终都还有那样的画面,长长的楼道尽头,是他怕我们找不到,提前打开的房门。
走进渗出光的门口,王子白一个人坐在地板上,面对着灰色的墙画画,他身后的窗透进昏赤色的余晖,屋子里放着他一个人独处时,听了几十遍的《红楼梦》,一回又一回。
始终想到几年前他的一个装置作品,几十个捡来的老旧座钟、闹钟、挂钟堆在一起,每一个钟表都被他改成逆时针行走,作品的名字叫《如果还有韶光》。

王子白作品《如果还有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