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小铺是个小杂货铺,零售烟酒糖茶之类。
不过只卖烟酒茶不卖油酱醋。
若想打酱油买咸菜,需到全胜街或三合街上去。
那里另有酱菜店售卖这些东西。
茶馆也称为茶水铺,实在是茶水灶并不卖茶,只卖冲茶之白开水。
茶馆除卖开水外也兼卖凉水——泉水,送泉水到家入户。
彼时南关尚未通自来水。
这种“一户侯”临街小门头向无什么招牌字号,朱家老两口开的茶馆就叫朱家茶馆,高氏夫妇开的小杂货铺就叫高家小铺。

那时南关周边没有什么超市和大型阛阓,但每条街上都必有一两家乃至数家此类小商铺。
人们日常饮食起居的零散杂物、柴米油盐酱醋茶,皆可就近办理,既方便又实惠。
若非分外须要,如购买高档大件物品等,大可不必舍近求远,往泉城路百货大楼跑一趟。
这些街头巷尾的小商铺,店铺主人即为本街居民,拾遗补缺,小本经营,和气生财,老小无欺。
各种小店铺中又以小人书铺和小杂货铺最为儿童所喜好。
小人书铺里有各种小画书可看,小杂货铺里则有零食和玩具可买,给街上的孩子们带来无穷乐趣。

济南玻璃折叠门_高家小铺|温故 防火门

永胜街位于三合街南段路西,是一条东西小巷,长不敷二百米。
三合街北接正觉寺街,南通文化西路,时为进出南关的南北通衢要道之一。
南关三合街小学登基于此街南首路东。
永胜街因街东口南邻有座小破庙“岳王庙”而得名。
附近街巷因岳王庙而得名者,还有精忠街、全胜街两条东西街巷以及国兴街一条南北街巷。

精忠街位于三合街路东,街口正冲岳王庙门。
精忠街西口张家大院南邻有家两间门头的小画书铺,人称“老六家小人书铺”(不知是“老六家”还是“老刘家”)。
此小人书铺门前,为我去三合街小学上学的必经之地。
当年放学之后常常去那两间小屋里坐在小板凳上看小画书,有时也会租书看。
《施公案》《济公传》《七侠五义》之类牛皮纸封套连今年夜套的连环画小人书,花上几分钱,租赁了回家看。

《小人书里大学问》里的老店铺 戴敦邦 绘

张家面子铺

永胜街东通三合街西接南卷门巷,整条街两边共有三四十个门牌,居住着百十来户人家。
从前间除街东首的朱家茶馆和街中段的高家小铺之外,街东头路北还曾有个“张家面子铺”。

张家面子铺也称为张家磨坊,听说是赊了二百斤粮食白手起身。
买了头小毛驴推磨,人工“脚打箩”罗面,将小麦谷物等夏秋粮,分别磨成小米面、玉米面、高粱面和全麦粉等,零售给街坊四邻。
以供家庭主妇们动怒造饭,烧大锅底贴胡饼蒸馒头和窝窝头之用。
磨坊除现钱交易外,亦可来料加工,根据用户须要,加工出风雅白面粉。
粮食实施统购统销之后,张家面子铺断了供货渠道也就关门歇业了。

此后街坊们一日三餐再要烧大锅底动怒造饭,就只有怀揣粮本去三合街国营粮店按人口定量限量购买一条路可走了。
失落了业的磨坊掌柜张七爷先是肩背破麻包走街串巷收褴褛,沿街吆喝着“换洋火”,后又跑到建筑公司工地去干“壮工”(小工),给垒墙盖屋的泥瓦匠师傅和泥递砖。
当年一级壮工干一天可挣一块两毛五(1元2角5分钱),二级壮工为一块四毛八。
虽说风里来雨里去是辛劳了一些,但从此不再背负“私营小业主”的坏名声,还是蛮自由快活的。

当初我家是由商埠搬到南关来的。
当年张家磨坊买卖兴隆与否并不在我的影象中。
但搬来成为同院后,却多次听过张七爷在茶余饭后大谈他在建筑工地上“站沙盘”和稀泥搅拌砂灰的技艺如何高超。
张七爷生性爽朗达不雅观,虽然没文化,但喜好听说书,口才甚佳。
拉起“呱”来喜逐颜开,滚滚不停,不是说书胜似说书,其工地见闻和干壮工的故事引人入胜。

济南老街巷苗家巷 李晓晨 摄

高家小铺里的童年

常常光顾高家小铺是在我上小学前后。
那时家中用完了的牙膏皮,拿到高家小铺可兑换一包爆米花,用废旧报纸包成粽子状装着。
花上一分钱可以买巴掌大的一片山楂纸,花两分钱就可以抓把瓜子给你。
还有糖豆和花生米,价钱也差不多。
幼儿喜好的玩具就更多了:小哨子,小拨浪鼓,小风车,走马灯,鼓当子,以及铁环、陀螺和鹞子等等。
济南话称陀螺为“

当年的儿童游戏,女孩子是跳皮筋儿、跳“屋子”和踢毽子,男孩子是弹琉璃球、扇“洋画”和扇纸盒子。
纸盒子是自己用废纸折叠的,洋画则须要购买。
扇洋画的玩法是,如果用自己手里的画片猛力一扇,把对方地上的画片扇翻了个,对方的画片就属于自己了。
弹琉璃球济南话叫“弹蛋”,有多种玩法,在地上挖坑弹蛋,谁弹出的球击中对方的球,对方便是输家,那球就归自己了。
这两种小玩意在高家小铺都可卖到。
琉璃球分大小两种,大而透明的“电光蛋”和小而艳丽的“菊花瓣”,都好玩又好看。
洋画是烟画的变种,原是装在喷鼻香烟盒里的,后来改成把多少小画片印在一大张硬卡纸上,单独发卖。
硬卡纸为十六开,小画片约一寸宽一寸半长,画片间距又分为宽边和窄边两种。
洋画内容多为《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等古典小说中的袍带、刀马、脂粉人物。
听说洋画若能凑齐水浒一百单八将,便能兑换一辆自行车,但从没有哪个人凑齐过。

《小人书里大学问》里的老店铺 戴敦邦 绘

毗邻财神巷

永胜街由东往西有两条南北小巷穿街而过。
第一条是国兴街,第二条叫财神巷。
高家小铺登基于财神巷与永胜街交叉路口的西邻。
傍着财神爷开店,高家小铺这地角选得好。
小铺是夫妻老婆店,只有一间屋的临街小门头,屋檐下搭建块挡风遮雨的雨篷。
屋门外垂挂一根燃着的栗花绳,那是给买喷鼻香烟的顾客点烟用的。

喷鼻香烟既可成盒买,也拆开了卖零支。
当年一样平常烟民所吸二十支装喷鼻香烟,一盒价格常日都在一毛至两毛钱。
比如当时哈德门、骆驼、金菊、大明湖等牌号的中档喷鼻香烟,均为一毛七八分钱一盒,零买便是一分钱一支。
更高等些的,琥珀牌喷鼻香烟三毛八一盒,大前门牌喷鼻香烟三毛九一盒。
有人也想买上两支吸吸过过瘾,那便是二分钱一支。
小铺为方便顾客也兑换零钱。
比如可把一角钱兑换成二十张分票。
街坊们来买包茶叶,买盒火柴,买两只烛炬等物,没带零钱,也可赊账。
到月尾发人为时一起结算。

高家小铺进门后,劈面一个柜台,柜台前有椅子,柜台后有货架。
货架后拉了一道布帘子,布帘后面想必安顿了一张床铺。
柜台上摆放着玻璃糖果罐、铁皮茶叶罐和圆肚瓷酒坛子等器物。
此类小杂货铺极少进什么高档烟酒。
最常见的白酒为济南仲宫酒厂用地瓜干酿造的“锦绣川大曲”。
这种散装白酒九毛钱一市斤,九分钱打一两。

当年街高下苦力的车夫,蹬三轮的,拉地排车的,拉大胶皮的,赶马车的,清晨起来出车,经由高家小铺门前,每每都要买上一二两酒喝喝。
这些人饮酒便是干喝,没有下酒菜,小铺便抓把花生米奉送。
车夫们饮酒并不坐下,就站在柜台前,脖子一扬,咕咚一声酒就倾入肚中了。
然后撂下钱抹抹嘴,欣欣然扬长而去。

济南夏天十分酷热,盛夏之夜,人们大汗淋漓地吃过晚饭后,便纷纭手摇大蒲扇走出家门外出风凉。
小孩子们满街疯跑玩耍藏猫乎。
大老爷们端坐当街拉呱喝大茶。
也有人凑到路灯下,甩把扑克下盘棋。
高家小铺紧邻财神巷路口,不仅小铺门楣上安装了一盏电灯,路边木头电线杆子上也悬挂着带罩子的钨丝大灯泡。

于是小铺门前遂成为附近棋迷们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
每天晚上都有人前来下棋,大战楚天河界,轮番上阵,好不热闹。
棋盘和棋子是高家小铺自备的,每晚都端出来供众人利用。
固然高掌柜有此喜好,但故意无意间,这也成为聚拢人气的一个妙招儿。

邻里之间的温馨

关注到高家小铺门前的棋摊,已是我上中学时。
那时在济南一中上学,班里许多男同学都会下棋。
当时的运署街一中校园,前有泉城路皇亭棋茶社,后有大明湖汇泉堂棋茶馆。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有一世界学回家时,我也在南门市场路边小书摊上花五分钱买了一本《象棋入门》薄薄的小册子。

学会“马走日象走田隔山打炮”基本走法和开局之后,我便先在小巷里找街坊邻居下棋练手。
大约到初中毕业时,就已成为年级妙手和小巷名手了。
没几年“文革”爆发,街上闲人增多,高家小铺门前的棋摊愈加茂盛起来。
从午后开始就有人在那里下棋。

作为“病退留城”知青,我先是做街道无业游民三年,其后被分配到一家区办小厂当工人,其间凡有闲散韶光,便常去高家小铺门前不雅观棋。
此时棋摊已是遐迩有名,老中青棋迷都来此一展技艺。

当年诸多棋友中,至今仍留有深刻印象的,是中青年棋友王昭和赵春生。
王昭为四处打游击的临时工,公鸭嗓刀郎腿,当时正在附近南凤凰街居委会干电工。
王昭是个活宝,棋不算高明,而说学逗唱皆擅,当年许多有名棋友的棋坛江湖诨号,皆为此人所封。

赵春生外号“赵棋谱”,喜好收藏棋谱,也能背过许多棋谱,但有点食而不化。
刚一开局像是个高手,七八步后就成臭棋了。
赵棋谱戴眼镜,一幅白面诗人的样子,家住山医校园内,1964年高考落榜,下乡去了近郊药山,后来在建筑工地干泥瓦工。

高家小铺掌柜老高,此时大约有五十多岁,中等微胖身材,秃顶花白头发,戴副白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不雅观棋不语只是静不雅观其变,极少自作聪明乱指招儿。
看上去不像是没有文化的粗人,但却也始终不知其出生大名。
多年后听一位家住附近的小学老学友说,老高名叫高延岭,当年在济南第二印染厂烧锅炉。

第二印染厂原名东元盛印染厂,东元盛为济南著名私营企业。
作为民族企业家,东元盛的少董家张东木曾任济南市副市长。
听说陈杰所写电视连续剧《大染坊》中“陈六子”的原型便是张东木。
如今思之锅炉工高延岭师长西席,乃为从前东元盛大染坊股东之一,也说不定。

2023年,山东省实验小学120周年校庆,我作为老校友参加了校庆活动。
省实验小学的前身即为南关三合街小学。
不过只管三合街老街仍在,但已面孔全非。
而当年所居永胜街已经连街名也不存矣。
街头的朱家茶馆和街上的高家小铺自然已是踪影全无。

昔日小巷邻里之间那种亲如家人的温馨感令人怀念。

作者:李耀曦 编辑:徐征 校正: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