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这是一个玄色版的《我不是药神》,也有人说,这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

但在接管新京报采访时,病人家属王玉青说,她一开始并不清楚仿制药也是“假药”,自己诉求的焦点,实在是药不对症,“如果这个药治我爸爸的病,就算没有在海内上市,我们肯定是感谢年夜夫的”,“问题的关键是,药神那个药管事儿,我爸爸这个药它不管事儿。

济南pd门折叠门_聊城假药罗生门是药纰谬症照样恩将仇报 实木门

3月8日,事宜发酵后,王玉青家的牙科诊所被曝涉嫌造孽行医,他们连夜摘牌。
新京报付子洋 摄

治病

在小城聊城,陈宗祥是有名的肿瘤圣手,尤以治疗肺癌见长。
医院不大,他所在的住院部二楼,总是最热闹的一层,许多人奔着他来看病,有时人多,病患便住在狭长的过道里,陈宗祥的办公室里挂了许多锦旗。

在一位患者家属眼中,55岁的陈宗祥是一位村落庄出身的朴实父老。
肿瘤医院的病患,大多来自屯子家庭,平常病人递来几块钱一包的烟,他也会十分自然地接过去抽。
一次,碰着病人要出院,家属说:“这个已经没救了,家里还有一个有救的”。
陈宗祥挽留病人,说再多住一天,自己就能让他多活一天。

2018年4月14日,经由一位市肿瘤医院门诊部主任的先容,王玉青的父亲入住了陈宗祥的病房。
王父曾是一名牙医,开了两间牙科诊所,膝下四儿女,老伴儿还健在,是一个幸福殷实的家庭。

但三年前,王玉青的父亲查出膀胱癌,在北京301医院做了两次手术,多次化疗,膀胱癌的病情暂时稳定了下来。

2018年,父亲咳嗽、胸闷、吐白色黏痰,在聊城市公民医院确诊为小细胞肺癌。
家人听说陈宗祥治疗肺癌的效果好,便托关系找到他。

入院后,王父住在二楼东头的一个六人间。
同病房的病友家属王语(化名)记得,“他们家住最北边的床,我们家住最南边的床。
”他还记得,王大爷入院时,是戴着氧气瓶,坐着轮椅,被家人推着进来的。

王语和这位同病房的病友打仗后创造,他们一家人都待人和气,儿女十分孝顺,尤以大姐王玉青陪护最多。
闲聊时曾提到,给父亲治癌症,已花费了200多万。

王语说,刚入院时,陈宗祥每天都要来病房看王玉青的父亲好几次。
入院的第三天,王大爷还把儿子叫到床前,叮嘱他向陈宗祥表示感谢。

王玉青也承认,刚入院时,针对父亲的肺癌,医院制订了“依托泊苷+顺铂”的化疗方案,在经由5个周期后,父亲的肺癌确实得到了有效的掌握。
一位靠近陈宗祥的人士说,网络上流传的一份王父的病程记录,是医院经由调查核实后,供应给卫健委和公安调查组的。
这份病程记录显示,“患者咳嗽、胸闷、憋喘症状较前明显减轻,提示化疗有效”。

王语乃至听说,王家一度公开表示,要给陈宗祥送锦旗,但后来,王玉青向新京报否认了此事。

统统是从去年7月开始急转直下的。
那时,王父的膀胱癌病情复发了。

医患抵牾在此时也埋下伏笔。
病程记录中提到,患者入院时,曾遮盖了膀胱癌病史,“仅仅交代为膀胱结石,并且未供应既往诊治材料”,是在患者病情掌握,症状减轻后,才主动补充了膀胱癌病史。

王玉青说法却不一样,“我们有什么必要向年夜夫遮盖病情呢?”

据聊城市卫生康健委员会2019年2月26日的一份情形通报显示,“2018年7月23日,患者复查提示疾病进展,治疗效果差,病情繁芜,预后不佳。
患者主治医师陈宗祥向患者建议利用了卡博替尼,认为该药对其病情有疗效。

卡博替尼,是一种多靶点的广谱抗癌药,目前市场上很多靶向药只有1-3个靶点,而卡博替尼能抑制的靶点有9个,常被人称为靶向药中的“万金油”。

王玉青说,在父亲的病房里,陈宗祥多次向他们推举卡博替尼,称其为医学界的“法师魔王”,是抗癌药里的“万金油”,能掌握王玉青父亲的全身肿瘤。

但王家人一开始并没有赞许买药。
他们原想做完第6个针对肺癌的化疗周期后,便转院到北京治疗膀胱癌,王玉青说,陈宗祥劝阻了他们,“说老人家年纪大了,在我们本地的医院也能治好”。

王玉青说,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对陈宗祥产生了疑虑,开始了录音。

陈宗祥对新京报说,他完备是出于一片好心,为了延长患者的生命,才推举患者利用了卡博替尼,并建议患者家属自行购买。
几天后,王玉青等人表示没有买到药,他想起另一位病人曾经买过药,便将联系办法给了王玉青。

按照王玉青的说法,几天后,陈宗祥把她叫到了办公室,递给她一张纸条,并见告她,已经为她联系好了购买渠道。
那张纸条上,写着王清伟,括号王校长,和一个联系电话。

3月6日,病患家属王玉青向展示,父亲用药产生副浸染后,足部涌现的溃烂。
新京报 李永明 齐超摄

买药

纸条上的王清伟,适值是王语的弟弟,他是一名小学老师。

王玉青对他有印象,这位80后的弟弟,为人热心,在开水房打水遇见时,会聊几句,道一道家长里短。
还时常问她,“姐姐你本日开车来了吗?要不要我搭你回家。
”但她一开始不知道他就叫王清伟。

王清伟的父亲患胃癌,2018年3月,经由熟人和病友先容,转入聊城市肿瘤医院。
王语说,“那时听说陈年夜夫治疗癌症有一手,而且价格也不贵。

入院后不久,陈宗祥向王家两兄弟推举了卡博替尼,见告他们这种药治疗效果好,但海内没有上市,让他们自己去买。
王语回家后,曾上网查过资料,知道这药和《我不是药神》里一样,是印度的仿制药。
两兄弟都懂点法,商量之后,认为买来自用,是不构成犯罪的,便开始考试测验买药。

2018年5月17日,王清伟通过熟人先容,买到了第一瓶卡博替尼。

拿到药后,王清伟和陈宗祥联系。
年夜夫却说,他的父亲从前干农活,身体底子本来比较好。
经由两个月的治疗后,病情掌握住了,暂时还用不到卡博替尼。
王清伟回家后,便将药冻在了冰箱里。

2018年7月,王玉青父亲的膀胱癌复发后,陈宗祥找到王清伟。
见告他,王玉青的父亲焦急用药,能否先将药让给他。

一开始,王清伟还有过犹豫,由于买药须要15天才能到货,他担心如果父亲哪天急需用药时,手里却没有了,延误了治疗。
在陈宗祥的说情之下,也是为了病友互助,才把药让给了王玉青家。

王语说,王玉青家人曾前来讯问价格,王清伟记不清详细数字了,便说,“不到13000元”。
而王玉青的弟弟汇款时,主动凑了整数,付了13000元,还提出要请王清伟用饭。
后来经由警方查实,王清伟实际买药的价格是12600元。

王玉青则说,一开始买药,王清伟就明确见告她是13000元。
她提涌现金支付,对方却哀求通过银行卡汇款。
拿药时,她的弟弟去到王清伟家楼下,是他的妻子下来递药的。
王玉青那时并不知道,卖给她药的,便是同病房的那个80后小伙子——这为王玉青后来的迷惑埋下了伏笔,她认为对方是刻意避而不见,和陈宗祥合资卖假药给他们家的。

但王语说,他和弟弟一家人,都在聊城的系统编制内事情,收入稳定,生活体面。
深知贩卖假药的法律风险,犯不着为了挣几百块钱,丢了铁饭碗。
而在此前接管媒体采访时,陈宗祥也表示,自己没有从中获利。

用药一周后,王玉青的父亲开始呕吐,手指肿大,足跟溃烂,皮肤长出赤色的斑点。
陈宗祥理解情形后,见告她这是正常的副浸染,“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抗癌药。
并叮嘱他们,买药有15天的到货期,要抓紧韶光买第二瓶药。
并将卡博替尼写在了医嘱上。

第二次买药时,王清伟直接将济南上线段真(化名)的联系办法给了王玉青的弟弟,但不久后他又找了过来,说联系不上。
王清伟家表示,段真只乐意帮熟人买药。
王玉青则表示自己从未和段真联系过,一贯都是和王清伟联系买药。

2018年8月15日,王清伟再次帮王玉青家买了一瓶药,同样收了13000元。
这一次,他直接将收货地址写上了王玉青的弟弟家,自己并未经手。

药不对症

一瓶卡博替尼共30片,黄色的药片,一天须要吃一片。

第二瓶药吃到第15片时,王玉青的父亲依然吃不下饭,吐得更厉害了,王玉青以为爸爸身体肯定坚持不住了,便带上药,先去到济南齐鲁医院,后来再赴中国医学科学院,得到的专家见地都是,“这个药不能吃,不对症。

回来之后,他们便给父亲停了药。

卡博替尼是美国Exelixis生物制药公司研发,于2012年得到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批准上市的药品。
新京报查阅FDA官方网站显示,FDA目前批准的卡博替尼适应症,只包括复发难治的晚期甲状腺髓样癌、晚期肾癌和肝癌,并不包括王玉青父亲所患的肺小细胞癌和膀胱癌。

王玉青将她所买的印度制药公司Lucius生产的卡博替尼解释书,送去济南一家专业翻译机构进行鉴定,显示的药物适应症为肾癌。

在临床研究方面,卡博替尼在肺小细胞癌治疗中,并无威信的临床实验数据;在膀胱癌治疗方面,只管2018年12月国家卫健委发布的《膀胱癌诊疗规范(2018年版)》,在“其他治疗药物”部分确实提到了卡博替尼,但同样表示这一治疗药物,“在临床实验之中”。

北京大学肿瘤医院消化肿瘤内科主任李洁也表示,在临床治疗时,不会轻易让患者利用适应症之外的药。
“比如卡博替尼,我们至少会见告他,如果这个新药批的适应症里面,压根没有你这个瘤种的话,我们常日情形下是不会建议他吃的。

陈宗祥并未就自己对卡博替尼的认识,为何给病人推举卡博替尼的专业缘故原由作出回应。
但在医院供应的病程记录中提到,“(卡博替尼)对多种癌症广泛有效,具有广谱抗癌能力”,“美国肿瘤杂志等刊物已宣布该药物在难治性膀胱癌的研究成果”,“鉴于其膀胱癌已多次治疗,乃至已经运用PD-1及阿帕替尼,已经进入非常难治阶段……建议患者家属自行购买卡博替尼”。

近年来,借由一些微信"大众年夜众号的宣扬,代号“XL184”的卡博替尼在一些癌症病友群里十分盛行。
一位肺小细胞癌患者家属见告新京报,当地年夜夫曾建议,在没有更多药物可以治疗的情形下,可以考试测验卡博替尼,但都是盲试,“年夜夫也不愿定到底有没有效果”。

王玉青认为自己诉求的焦点是药不对症,“我的爸爸得的是膀胱癌和肺癌,那个药是治肾癌的。
我的爸爸就算是一个癌症晚期患者,他也有决定自己生命是非的权利。

2018年11月8日,王玉青的父亲住进了ICU病房。
父亲病笃之际的这段经历,或许是激化医患抵牾的末了一段引线。
王玉青说,父亲在被送进去以前,意识尚好,还能说话,便是喘气不顺。

9日凌晨2点,王玉青和弟弟进入ICU病房,创造那时父亲的体温已达40.4度,却没有一个人照料他,病程记录也没有写那段韶光。
王玉青说她摸了摸父亲,父亲眼角流出了泪。
王玉青录下了视频,“我觉得这个医院太不卖力了,重症监护室该当24小时陪护的。

2018年11月10日,王玉青父亲因医治无效,在聊城市肿瘤医院去世亡。

3月5日上午,犯罪嫌疑人王清伟的哥哥王语(化名)向展示拘留关照书。
新京报 李永明 齐超摄

医患抵牾

2018年11月19日,父亲去世第旬日,王玉青来到市肿瘤医院,与医院发生轇轕,抵牾正式爆发。

陈宗祥的太太说,3个多月的韶光里,王玉青时常来生事,在办公室里拿杯子砸、拿水泼陈宗祥,最严重的一次,连警车都开到了医院里来。
陈宗祥每夜失落眠,体重低落了30斤。

他跟医院请假回家安歇半个月,到了第十天,医院打来电话,见告他病号数量低落很快,从原来的50多个低落到了20多个,让陈宗祥回去主持事情。

2018年12月19日上午,市肿瘤医院院长付春生与王玉青见面,奉告其通过第三方进行调度或走法律程序,王玉青不同意。
此后,聊城市卫健委也曾多次参与,但都未妥善办理此事。

2019年1月,王玉青打了市长热线。
几天后,东昌府区食药监部门打来电话,叫王玉青拿上药和外包装过去鉴定。
事情职员当场给上级部门打电话,“上边那个人给他说,这个药不用做鉴定,是按假药论处,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是假药。

据聊城市食药监局2019年1月出具的认定见地书显示,根据药品管理法第48条,“依照本法必须批准而未经批准生产、入口,或者依照本法必须考验而未经考验即发卖的”,应按假药论处。
已在国外上市、但没有拿到海内批号的卡博替尼,属于法律意义上的“假药”。

王玉青坦承,拿到“假药”认定时,她并不清楚仿制药也是假药,只以为是“身分为假”的假药,并走上了漫漫的维权路。
2月15日,王玉青通过聊城市东昌府区市场监督管理局提出控告,认为王清伟、陈宗祥涉嫌发卖假药。
2月19日,东昌府区公安局以“情节显著轻微”为由不予备案。

四处碰钉子之后,王玉青想到了乞助媒体。
她给山东卫视“今日聚焦”栏目打了电话,“我当时把假药的认定见地书发过去,他们的就过来了”。
2月25日,山东卫视以《聊城:主任医师竟开假药》为题,宣布了此事。
在片中,通过暗访,呈现了开“假药”的年夜夫仍在医院坐诊,病人家属维权,却被多个部门推诿的故事。

此事经由媒体发酵,反应迅速。
当日晚上,聊城市肿瘤医院便研究决定,停息陈宗祥在医院的医疗做事活动,给予行政警告处罚,免去肿瘤二区科主任职务。
2月26日,聊城市卫健委发布通知布告称,陈宗祥违反《执业医效法》干系规定,停息执业一年。
与此同时,涉案的王清伟、段真也因涉嫌发卖假药罪被刑事拘留。

余波

像是多米诺骨牌的倒塌,这一场有关“假药”的轇轕,波及了更多的人。

王清伟的上线段真,是一个80后女孩,做过一段韶光导游,时常去新德里。
2018年年初,段真的父亲被确诊为骨髓癌,年夜夫推举了名为“硼替佐米(万珂)”的药品。
她的丈夫王兴(化名)见告新京报,这个药每周要打一次,在海内至少须要五六千元一支,而在印度买,售价在四百元旁边。

她的丈夫从事贸易,须要长期在印度出差。
去年3月,段真在印度照顾丈夫生活时,跑了许多家药店,第一次给父亲购买了仿制药。
这之后买的药,也是和药店联系,直接邮到中国。

将近一年的韶光里,一些熟人和朋友家里有癌症病人,得知段真有买印度仿制药的渠道后,都前来乞助。
王兴说,妻子并不是职业代购,只是帮朋友的忙,有时别人会多打几百块钱表示感谢。

临沂的病友小力(化名),曾是段真的同事。
他的父亲自患胃癌,手术切掉了一半的胃。
去年夏天,父亲的病情恶化,须要用靶向药尼洛替尼。
但救命药价格2万元一盒,一个月用两盒。
小力说,他理解到段真要去印度探亲,便要求她帮忙带药。
“她除了印度寄回济南的邮费,没有收取其他的用度。

2月尾,段真被警方带走时,是在间隔济南市区不远的一个村落庄里。
最近村落庄里的人都在议论,段真是卖假药被抓走的。
不久前的一个晚上,凌晨4点,王兴接到了一位老太太的电话,说自己生命垂危,现在断药了,王兴在电话里不知道如何回答。

王语说,弟弟去派出所前,原以为只是帮忙调查,和状师沟通,也认为他们并不存在主不雅观意义上的牟利,该当问题不大,但弟弟直到晚上还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了,他们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去公安局领取拘留关照书时,王语见到过陈宗祥,“头发都竖着,眼睛都是红的,很怠倦的觉得。
”陈宗祥拉着王语的手,第一句话便说,“我对不起你弟,让你们受牵连了。

在警局帮忙调查四天后,陈宗祥于3月1日回到家中,闭门谢客。
见到他时,他上身一件深蓝色的衬衣皱巴巴的,说话反应迟缓。
他说,自己从少年时起,就对医学充满了崇奉。
这件事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打击,他再也不想行医了。

3月9日晚上8点,被拘留11天的王清伟被取保候审,回到家中。

而当此事在自媒体上传播后,舆论发生了又一次反转。

一位自媒体大V说,当山东卫视的宣布发出后,陈宗祥的同事便建议他的妻子,可以通过乞助自媒体发声,在自媒体的叙事中,这是一个“年夜夫好心推举新药,却被病患家属反咬”的故事。

半个多月以来,每天晚上,王玉青都会接到骚扰电话和短信,对她进行辱骂,她只好一直地改换电话号码。
几天前开车,由于精神恍惚,她欠妥心撞到了头。

她开始不相信媒体,3月6日,在接管新京报采访时,她的弟弟在一旁拿动手机全程录像。
王玉青痛哭着说,“我们才是受害者,我的爸爸吃假药去世了,我们须要维权,为什么别人还要来骂我?”

新京报 付子洋 吴靖 演习生 陈浩

编辑 陈晓舒 李劼 校正 杨许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