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依兰朝邻座的女孩微笑一下,把脸转向机窗外。险些同时,女孩也在高下打量她。这架飞往巴黎的航班,正在准备起飞。
女儿上大学临走前,给依兰报了个欧洲旅游团。妈,我要去上学了,你可以出去放松放松了,说不定还会有一场出其不虞的艳遇呢!
依兰嗔道,鬼丫头,妈这么个年事了还艳什么遇啊?女儿说,妈,你四十来岁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和你走在一起总有人说我们是姊妹俩,我好困惑哟!
依兰心里掠过一丝甜蜜和抚慰,拢了一下头发,又转头瞟了一眼邻座的女孩。
女孩正用倾慕的眼神望着自己,咯咯一笑,姐姐的侧面轮廓好美好美哟!
依兰微微一笑,感激!
女孩又递过来一片“绿箭”,姐,你这身材和气质,加上你这身蓝色套裙,优雅而知性!
依兰礼貌地挡过女孩的“绿箭”:哎呀,小妹妹你好会说话呀!
姐,能同团旅游是我们的缘分哟!
依兰点点头,是啊是啊!
女孩嚼着“绿箭”说道,美容杂志上说,咀嚼口喷鼻香糖不仅能健齿还可以瘦脸呢!
依兰扑哧笑了,她以为这个女孩好率真,你已经是范例东方美人的瓜子脸了,还要瘦到哪里去?女孩用胳膊肘顶了顶依兰,这么巧,我们俩的黑痣长在同一个地方!
依兰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左眉上的黑痣,真巧了!
女孩说,我老公说,眉里藏珠、不贵也福!
依兰想不起来谁也曾对自己说过这句话,朝女孩笑笑,我半生已过,哪里的贵哪里的福啊!
姐,富贵都在后半生呢!
我们认识一下,我叫徐兰兰,兰花的兰,杭州人……
依兰笑说,真的好巧啊,我俩不仅左眉都有颗痣,而且名字里也都有一个兰字,我叫丁依兰——你就叫我依兰吧!
兰兰惊异地说,你的名字怎么与我老公画室的名字一样哟!
依兰瞪大眼,是吗?兰兰说,我家到处都是老公侍弄的兰花,什么春建兰、莲瓣兰、吊兰、君子兰……有十来个品种呢,他的画室叫“依兰斋”,另日常平常最爱画的也是兰花!
依兰默念道,依兰斋、依兰斋……哦,看你像个高中生,可结过婚了!
徐兰兰无奈地耸耸肩,我都二十七了,结婚五年了!
依兰连说,不像不像,你真幸福,你老公这么爱兰花,那是爱你爱得太深的缘故啊!
兰兰摇摇头,他爱兰花是真,当初他之以是喜好上我,便是由于我的名字里有一个兰字,他的前任老婆叫席静兰,也有一个兰字;结婚后我才知道,他有许多朋友,要么姓兰要么叫兰,你说他怪不怪?依兰没有答话,频频点头,彷佛是期待她把故事讲下去。兰兰重新塞嘴里一片绿箭,老公每次出差前都要逐一见告我,每一种兰花的习气,浇水多少、晒太阳韶光是非、何时施肥……哎呀,另日常平常粗心大意,画画是大写意、书法是狂草,唯独对他的兰花是那样的细心。我曾问他,你为什么对兰花情有独钟?他说,为了年轻时见过的一株美兰……我一贯在想,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美兰能让他冲动、让他牵挂生平呢?
波音777经由一段地面滑行,溘然发力,拉斜身子,穿过厚厚的云层。机上所有人都停滞了说话,屏息静气地期待飞机尽快拉平。不一会机身规复平行,众人纷纭望向窗外,发出一片惊叹声。飞机上面的天空碧蓝如洗,而机身下面白云则变成了望不尽的茫茫白雪,时而千里冰辙,碾碎的冰块在缓缓飘移;时而冰峰嵯峨、壁立千仞,时而万顷雪原,无比的空寂旷远。统统都是那样的虚幻、神奇、变幻莫测。
徐兰兰激动地说,姐,如果这是一个真实的天下,我愿打开机窗跳进去直到终老!
依兰附和着,是呀,冰清玉洁、明哲保身,生活在这里绝无烦扰——对你这样年事的女孩是否太寂寞了?再说,你能舍得你的“依兰斋”?兰兰耸耸肩,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舍得!
生活在那株“美兰”的阴影里总感到不舒畅,常在“围城”里找不来一丝丝的冲动……依兰说,这次老公为啥反面你一起来?他呀,总有情由反面我一起旅游。这次他又在准备一个北京美术馆的“百兰图”个展,已经沉到依兰斋里好几个月了。单飞多自由,真要有了艳遇还可以堕落一把,你说是吧姐?
徐兰兰虽然说得放达,脸上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依兰说,对,我们女人便是要独立,二十七岁,便是一个说走就走的任性年华!
话虽这么说,依兰的二十七岁却是多事之秋。那年,她毅然结束冷战、开始带着女儿独立生活。原以为找一个至心爱自己的人做老公,远比找一个自己爱的人做老公婚姻要稳定得多,事实却与之相反。依兰弗成思议,那个曾经热烈爱着她、处处令她冲动的刘铁,自从截获了三封来路不明的信后,变得越来越狭隘自私。至今依兰也不知道那封信是谁寄给她的,里面有什么内容。那天,放工时走到大门口,门卫老张说,这两周你出去开会,有你三封信,刘铁来找你我就给他了。
依兰回到家,见刘铁正在吸烟,一塌糊涂的。依兰说,你怎么抽起烟了!
冉冉一会就放学回来了,快掐灭——我的信呢?刘铁霍地站起来,我瞥见恶心,烧了!
刘铁有自己的计算,不把信烧了,她丁依兰知道了地址真的会重叙旧情的!
你为什么要烧我的信?刘铁酡颜脖子粗地骂起来,什么玩意,老子对你够可以了吧,背地里竟然那个老情人暗通款曲!
依兰一惊:啥啥啥?你咋这样说话!
刘铁跨前一步,手指依兰的鼻子上,我早就觉得你们不正常,果真如此!
依兰皱起眉头想了想,质问道,和谁不正常?刘铁,有话你就说清楚!
你的老情人两星期来了三封信,看来你早就和他暗度陈仓了!
依兰满脸通红,你含血喷人!
刘铁手指依兰,你偷了男人还嘴硬!
依兰骂道,放屁,拿出证据来!
刘铁眼睛喷血,一掌打在依兰的脸上;依兰打个趔趄歪倒在沙发上,只以为天旋地转,被击中的右耳嗡嗡直响,多一会没有举头,至今她的右耳仍有听力障碍……
哎,姐,冰山不见了!
依兰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右耳朝外看去,雪窖冰天的景不雅观不知何时已经消逝了,只留下空旷的蓝天。空姐开始分发食品,兰兰接过食品盒撕开就吃起来:都是甜食,我的最爱!
依兰将饭盒放在小桌板上,望着窗外发呆。兰兰说,你怎么不吃呀姐,要减肥吗?依兰敷衍道,是要减肥了!
兰兰说,女人可不能过度减肥呀,男人爱看苗条的女人,却喜好享受丰润的女人;正如李敖评价林志玲,走秀可以、床上硌人!
嘿嘿……兰兰掩口而笑。依兰笑说,既然不要减肥,你还为啥猛嚼绿箭呢?兰兰咀嚼着一块牛肉干:那可不一样,身子要丰润一点、脸一定要瘦下来才好!依兰笑说,你美学理论家呀!
兰兰撇撇嘴,这不跟老公学的嘛,他可是中国美院的大教授啊!
什么?小小年事都干上教授了!
兰兰说,他呀,都四十七了,比我大二十岁!
依兰瞪大眼……哦,男人年事大点好哇,知道谅解人!
兰兰道,他哪会谅解人,他要的是别人的谅解!
结婚五年来还是摸不准他的脾气,他兴趣来时真把你当宝贝,过一下子就忧郁起来,常常钻到画室持续几天不出门,或者带着学生去山里写生,一去便是十多天,扔下我不管不问,不是冷战胜似冷战!
看看你的脸庞就知道,安详沉着,滋润津润通亮,你家那位姐夫哥肯定是个快意郎君!
依兰摇摇头,我离婚都十二年了!
哦,兰兰彷佛感到有点冒昧,便轻松地说,离就离呗,男人有啥了不起!
我想要个孩子,老公便是不给,前些天我通牒他,要么给我孩子,要么和我离婚!
他不仅一句劝解的话都没有,竟然说,给我三个月韶光考虑考虑。你看看这些男人,他们心里肯定有鬼!
依兰从袋子里取出耳机戴上:男人们的心都很难捉摸!
二
一曲舒缓的村落庄音乐里,有一个长笛在吹响,阴郁而低沉。
依兰的家住在城乡结合部,母亲是个小学赤脚老师,父亲种了二三亩菜地。所有的事都是母亲当家,父亲不是侍弄菜地便是在家独自饮酒,两三天也不说一句话。哥哥比她大五岁,学习好,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尖子生,高二时就考上了军校。以是,哥哥从小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母亲时常拿哥哥的精良来教训依兰。依兰从小身体瘦弱,时常因病停学,以至于断断续续读到高中,由于课业太差,又复习一年也没能考上大学。母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就在家帮你爸侍弄菜地吧,别给笨猪脑筋上劲了,过两年找个人家嫁出去算了。找工具可不能找像你爸那样,三脚也榨不出一个屁!
依兰的眼泪刷一下就掉了下来,关起屋门睡了一天。第二天,她对母亲说,我想学美术,美术生文化课哀求分数低,工人文化宫有美术补习班。母亲撇撇嘴,人家孩子学画画五六来岁就开始了,十七八了还去学美术?父亲端着羽觞往桌上一顿:让她去吧!
整整一个学期,依兰也是蛮拼的。每天五点多起床,做好一家人的早饭,吃一点,再带上中午的干粮,就往文化宫赶,七点半定时坐进画室里。中午时找个僻静的地方,从家带来的馒头就着咸菜凑合一顿,再回到画室连续画。从文化宫到家足足有十几里地,要过一个长长的大桥,拐几个闹市口和一片菜地,骑车也须要三四十分钟。父亲的一辆二八车没有链盒,骑起来呼啦啦响,风一大,时常缠着裤脚。在凛冽的夜风中骑行,那种砭骨的寒冷依兰至今影象犹新。母亲规定,每晚九点前必须到家。家在市里的同学可以画到十点多,依兰弗成,依兰必须提前往家走,哪一天假如回家晚了,母亲少不了一顿臭骂。美术补习班里,同学们的根本都很好,二十几个人,依兰是最差的,她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好在周西岩老师给依兰开了很多小灶,总是给她特殊的辅导,知道她家境不好,还给了她很多纸张和颜料。
周老师鼓励她:依兰,你虽然根本差,我看得出你有艺术潜质、有韧劲,只要努力,一定能考上美术院校!
周老师热烈而武断眼神给了她信心。从小学到高中,依兰经历了很多老师,像周西岩这样对差生不厌其烦,人又帅气、又有教化的老师还是第一个。
周老师也同大家一起画画。他是外地人,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师大美术系毕业,分配到市工人文化宫,听说最近也正在备战中心美院的研究生。周老师为了给大家节省用度,在画人体头像素描时,让大家轮流当模特。轮到依兰时,她总是不自然,动不动就酡颜。周老师微笑着说,丁依兰,沉着一点,把我讲的理论课和一些美术家的故事从头到尾在脑筋里回顾一遍,你就能放松了!
依兰一回顾,果真就轻松许多。周老师为依兰画了许多张速写,还有一张完全的水彩速写,特真切。周老师多次把自己画依兰的素描和色彩头像挂在黑板上,给大家讲评,讲构造、讲明暗调子。周老师说,丁依兰同学的头像和面部轮廓具有欧洲女性的特色,棱角分明,五官平均,鼻梁挺立,气质上既有西方人的率真,又有东方人的温婉!
每当此时依兰就红着脸低头不语。那一次下课后,依兰低着头说,老师,别拿我的头像讲评了,多不好意思!
再说了,我又没那么好看,我这颗黑痣多碍眼啊!
周老师说,你美就美在这颗黑痣上!
这是讲课,你的面部非常有型,我是在讲你的面部特色,让同学们抓着人像写生的关键!
周老师说着又退却撤退几步看着依兰说,在暖色调背景下,你如果再穿一身蓝色衣裙就更美了!
依兰闪了周老师一眼,心跳无端地加快了许多。
由于依兰的勤奋努力,美术班第二学期时,竟然跃升到班里上等生的序列。周老师说,丁依兰,好样的!
高考加试美术的前半月,同学们都进入冲刺阶段。依兰的心里压力也越来越大,由于这已是第三次备战高考了,如果这次弗成,依兰今生将失落去上大学的机会!
于是,他对母亲说,妈,这几天是关键,晚上我想多画一下子,十一点回来中不?母亲说,别抱那么大的劲,命里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不满升!
依兰说,妈,不是说临阵磨枪不利也光嘛!
母亲说,弗成!
黑灯瞎火的你假如被坏人劫了,我们的老脸往哪放?
那天晚上,由于周老师串讲复习理论课,依兰十点五十才到家。母亲很恼火:你难道不让我们睡觉了,你不回来我们哪敢去睡?若再晚回,你就别想进屋了!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依兰为了一幅难于扫尾的静物素描,几经改动仍不快意。依兰正在烦躁时周老师走进来,远近看了看说,明暗调子没有拿准,暗部没暗下去,亮部没凸出来,其余从你的线条看,你心里很乱;走,静一静,回来再画!
周老师一边陪着依兰在广场上闲步,一边给她讲徐悲鸿的故事:徐悲鸿在巴黎美院求学时,十分刻苦勤奋,深受法国绘画大师达仰的欣赏,常常给以激情亲切勾引和关照。一个欧洲学生不无妒忌地说,徐师长西席,别以为你进了达仰的门就能当画家,中国人纵然去天国深造也成不了才!
徐悲鸿被激怒了,看了那人一眼,并未辩论,而是暗下决心,更加刻苦,常常一杯水两片面包丁宁日子,把所有的韶光都用在绘画上。毕业时,他创作的油画《老妇》在巴黎展出,轰动了全体巴黎艺术界。那位讽刺他的同学不得不主动向徐悲鸿道歉:对不起,我真的有眼不识泰山啊!
闲步回来时同学们都走了,依兰坐在画架前果真气定神闲,忘我地画了起来,不一会儿,画面上的罐子和苹果跃然跳出纸上。这时,周老师又从后面鼓掌而前,好,就凭这幅作品,美术院校已悄悄为你打开大门!
依兰霍地站起来,十分感激地给周老师深深鞠了一躬。举头一看,墙上的挂钟已十一点正,她便慌慌张张地骑车往家奔去。周老师在后面叫道,依兰别慌,我骑车送你!
依兰头也没回:感激老师,不用了!
街上已没了行人和车辆,依兰飞快地蹬着车子。后面彷佛也有一个骑车人在向这个方向骑行。出城后灯光渐暗,依兰转头看了一眼,那个骑车人仍不紧不慢在后面随着,她不禁头皮一麻,猛蹬几下车子。
依兰家在郊区,小院又比较偏僻。依兰来到门前心里咚咚地跳个一直,今后看了一眼,那个人影不见了。她取出钥匙插进门锁里多一会没有打开:大门已经从里面锁去世了!
她就喊起来,妈,给我开门呀,我再也不敢回晚了!
爸呀,你给我开开门吧!
听凭依兰怎么哭喊,仍没有听见屋里有啥反应。依兰怎么也不能理解,父母为什么会那样对她,世间哪有这样的母亲啊!
难道他们不是自己亲生父母?
在那个清冷的夜晚,依兰感到空前的孤独,饮泣一阵,又叫喊几声,彷佛听见父亲和母亲在吵架,咕咕咚咚地碰撞声。然而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仍旧没有人出来开门。怎么办?去同学韩雪家吧,可她家在哪里?她想到了周老师,怎么能深夜去找人家老师呢?
依兰!
背后溘然有人叫了她一声。依兰一转脸,一个熟习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是刘铁!
刘铁是美术补习班的同学,在那里只上了俩月就走了,听说,他爸将他安排到工商局上班了。刘铁的事情彷佛很轻松,仍隔三差五地到培训班来,与同学们谈天,偶尔坐下来画上几笔。不过,另日常平常很少与依兰说话。即令如此,在这个清冷无助的夜晚,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滚入依兰的心里。刘铁说,凌晨一点了,来日诰日你还要上课,今晚就和我姐住一晚吧!
依兰迟疑一阵,又喊了几声,眼见进门无望,便心里一横,推车走向刘铁。刘铁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依兰身上,依兰立即伏在车子把上抽咽起来。多一下子,刘铁拽拽披在依兰身上的大衣,走吧依兰。
天刚麻麻亮,依兰赶回家里,母亲走过来二话没说,噼噼啪啪给依兰几个耳光!
依兰蹲在地上哭道,妈呀,我再也不敢回晚了,你体谅我吧!
母亲吼道,原以为你真的是画画回晚了,谁知你是打着画画的幌子在外鬼混!
依兰霍地站起来,妈,你冤枉我了!冤枉你,昨晚那个男人是谁?你竟然学会偷人了!
你当我不知道?依兰年夜声哭辩道,他是我的同学,送我回来的;为啥任我哭去世、叫去世,你们也不开门?要我怎么办?我只能去他家和他姐住了一晚上!
好哇,你倒有理了!
这一段韶光,那个男人每天晚上都送你回来,远远地躲在一边,你当我没瞥见?依兰一怔,原来刘铁每晚都远远地护送她回家啊!
母亲连续骂道,真够不要脸的!
这还不算,我两次到你们班里隔窗看见那个男老师站在你后面指指示点,学生们都走完了,你们俩还在那儿咕咕唧唧,他都差点趴在你身上了,昨晚肯定又是他!
父亲披衣走出来,叹了一声,妮啊妮,你咋恁不争气呢?提起菜耙子就要往外走。母亲上前拦着说,去世鬼别走,咋办?父亲顿一下菜耙子,随你便!
母亲红着眼说,那好,我们也把你丁依兰养大了,要么在家跟你爸种菜,要么去画画;若去画画,那就再也别回来了!
依兰看看无奈的父亲,又望望母亲一脸不容置辩的怒气,一跺脚,甩门跑了出去。父亲撵到大门外,颤着声叫道,依兰——
依兰持续三天都没有回家,在韩雪家蹭了两晚上。
依兰强打精神坐在画室里,面对静物面前一片模糊。几天来刘铁一贯劝依兰到他家去,还给她送些吃的。刘铁的父母和姐姐也非常待见她。然而,住在刘铁家算什么?韩雪家也不能长住,而回家又将面对母亲更加严厉的斥责和打骂。从小到大母亲彷佛没有关爱过她,总是动不动就恶语相加。哥哥有时看不过去,妈,你能不能对我妹妹好点?母亲眼一横,你管好自己!
中午下课后周老师叫住了她:依兰,碰着困难了?考试在即,这个状态可弗成!
依兰咬着铅笔,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周老师说,依兰,擦干眼泪跟我走,用饭去!
稻喷鼻香村落虽是个临街小店,却很干净。周老师点了一盘红烧肉,一盘卤鸡腿,一盘番茄炒鸡蛋,四个素锅贴,两瓶啤酒。依兰坐下来一贯低着头,酡颜红的,泪水一贯在眼里打转。她长这么大从没有正儿八经在饭店吃过饭,小时候常常跟随父亲去卖菜,饿了就在路边要一碗浆水面、两根油条,那已是最奢侈的了。
她一贯恍恍惚惚,忘却怎么就跟随周老师来到这里。周老师说,依兰我知道你已经饿了,先吃!
依兰使劲拍拍眉头,使自己复苏一点。周老师朝饭菜努努嘴:都快凉了!
依兰抹一把溢出来的泪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周老师望着依兰的吃相笑笑,打开啤酒独自喝起来。依兰吃了一阵,举头看看周老师,眼泪又涌出眼眶。这种报酬她还是第一次,比较之下,周老师对她的温暖远远赛过母爱,她能觉得到,面前这个酷酷的帅男人偏爱自己赛过其它同学!
她望一眼周老师,溘然抓过啤羽觞仰脸喝了下去,持续喝了四杯!
依兰从未喝过酒,不知道酒的滋味竟然如此舒畅,像驾云一样,面前的东西都在打转。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随着父亲在菜园择菜,父亲说,等你终年夜了我带你去一个俏丽的地方看看,哪里白云飘飘,伸开双臂,白云就从你的腋下飘过……依兰这时只想伸开双臂,让白云驾起自己飞过人间间……她不敢说话,面颊觉得像烤火一样地发热,周老师的面孔一贯在面前晃动、晃动,再看,却是父亲的面孔。依兰感到万般的委曲,踉跄一步趴在父亲的肩头大声叫道,爸呀——周老师轻轻拍着依兰的背,一任她伏在肩头叫着爸呀爸呜呜地哭。
刘铁忽然走进来,吃惊地问:周老师,你怎么能让她饮酒?走过来搀起依兰,对周老师说,她妈让我来找她,我把她送回去吧……
三
飞机降落在巴黎戴高乐机场时,已暮色四合。大巴车穿行于巴黎市区,街道树影都一闪而过,处处都流光溢彩,如幻如梦。来前,依兰将本次四国游的几个地方都做了一些作业,大多著名的地方都在个中,蛮有诱惑力的。她想起当年周老师讲的徐悲鸿求学的故事,巴黎美院就在巴黎的左岸,不知是否有机会去看一看。
来到旅社,兰兰立马跑过去对导游说,我和丁依兰分在一个房间吧!
宾馆所在的位置虽然偏僻,院里却停满了旅游大巴,游客不少。宾馆房间不大,不过十一二个平方的样子,两床之间间隔很窄,其它物什很紧凑,室内干净得很。依兰洗漱后穿了件湖蓝色睡衣走出来,深V的开领、轻薄的真丝面料衬托出依兰柔美的曲线。兰兰正躺在床上用微信给人说话,见依兰走出来,打个挺坐起惊呼道,哇塞,这身材美爆了!
依兰看一眼穿衣镜里的自己,自傲陡然增加,嘴里却说,姐已经老了!
兰兰跳下床走近依兰,仔细看看她的胸部和臀部,叹道:没穿文胸你的乳房都这么挺,哪像奶过孩子的女人!
身子不胖不瘦,细白如玉,活脱脱一个模特胚子,再麻木的男人瞥见都会心跳!
依兰笑说,别贫嘴了,你快去洗吧!
兰兰感叹,你这身材叫迷倒男人!
追你的男人肯定一群群,是不是标准太高了?依兰摇摇头,哪里呀,姐是怕了,当初那么爱你的人竟然疑惑你有外遇,你说婚姻还有什么可信赖的?不对不对,兰兰说,要我可受不了那份孤独,当代男女谁没有几个蓝颜、红颜?
依兰被兰兰说得脸热心跳?笑道,你就不怕老公知道你有红颜心腹了吃醋、报复?他呀!
搞艺术的人身边美女如云,无数女弟子在他的依兰斋一呆便是一天,有的心甘情愿做他的裸模,他从不顾及我的感想熏染!
他有那么多女弟子,难道我就不能有个红颜心腹吗?依兰不同意她的不雅观点,别这样说,凡成大家,必有痴狂!
兰兰撇撇嘴,你还为他解脱呢,改天我给你先容先容,说不定你俩还能成为红颜心腹呢!
依兰在兰兰的屁股上拍了一掌,小妮子!
兰兰叫一声,姐呀!
一边开始脱衣服一边展示自己的身子,你看我便是个衣架子,穿上衣服身材还行,脱掉衣服瘦如干柴,每年光丰胸用品和美体都花去我三分之二的人为奖金,可是还改变不了我这平胸,我脸虽白身子肤色重,闺蜜们都叫我“金瓶玉盖”!
哈哈哈,依兰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小妮子太不自傲了,等到了海边浴场你就知道了,你这肤色叫“麦色”,真正的康健色;瘦,解释你有骨感,这是人家外国女人千方百计追求的完美身材!
真的吗?依兰点点头,你快去洗洗吧。
依兰打开微信连接上wifi,手机立即滴滴滴响个一直,点开一看,是女儿冉冉持续发来十几段语音,老妈你到哪里了、住进宾馆没有、初到法国觉得怎么样……其余,真的莫名其妙,我刚到学校一周,收到了一辆悍马折叠自行车……
依兰本来想给冉冉发一段语音,打开后又改为笔墨:统统顺利,勿念。对悍马自行车的事只字未提。
不用多想,车子一定是刘铁所为。刘铁再婚后与现在的妻子长期反面,大有离婚的态势。多次托人试探依兰的意思,都被依兰回绝了。他还多次找到冉冉,变着法儿谄媚女儿。冉冉是个聪明的孩子,从不在母亲跟条件他的爸爸。依兰与刘铁一起生活了将近八年,对刘铁的性情管窥蠡测,心胸狭隘、爱走极度……
依兰记得那次酒醒之后是在深夜,创造自己躺在刘铁的床上,刘铁半卧在床边,十分知足地看着依兰:依兰,你、你醒了!
依兰蒙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记得与周老师一起用饭,怎么会睡在刘铁的床上!
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身上竟然穿着一件粉赤色裙装睡衣!
依兰一惊,手指刘铁:你……依兰专一呜呜地哭了来。
刘铁的母亲走进来,闺女,别哭了,吃点东西吧,刘铁,去把酸醋面叶端来,让依兰吃一点解解酒。你这孩子够可怜的,刘铁都给我说了,他见你喝了那么多酒醉倒在路上,知道你又受气了!
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想上学连续上,不想上学就让你刘伯给你找个得当的事情上班,让你妈看看,她家依兰有人喜好!
依兰忽然从床上跳下来,抓起自己的衣服匆忙穿上,撒腿就往外跑,猛地一晕,一头撞在门框上,瞬间血流满面,倒在地上。
她在医院整整住了二十天,刘铁与他的母亲、妹妹轮流守护依兰。依兰很少说话,常常以泪洗面,从不正眼看刘铁。她出院时美术高考已经结束了,依兰的大学梦再次破灭。
临考时,周老师曾几次派同学到家找依兰,想让她参加考试,依兰妈每次都要对来人横骂一阵,依兰一贯没回家。周老师问遍了所有的同学,包括刘铁,大家都说没有见到依兰。后来依兰的父亲去找周老师,听文化宫的人说,周老师考上中心美院研究生了。依兰的母亲断定,准是那个姓周的带着依兰跑了。
刘铁的母亲总感到依兰大病一场不让她家里知道欠妥,就向刘铁打听了她家的地址,买了礼品去依兰家看望。依兰的母亲神色铁青:我家虽然穷也是要脸要面的人家,究竟发生了啥事,我们也不知道,这妮子一根筋,或许是被人坑蒙拐骗了!
刘铁妈说,妹子呀,啥也甭说了,依兰这孩子被人灌醉晕倒在路上,恰好被我儿子碰着;他们俩不仅是同学,而且感情好着呢!
你们若不嫌弃,就玉成这俩孩子吧!
依兰妈眼一横,除非她丁依兰不要这个家!
依兰出院后,坚持要回家。一月多未见,父亲瞟一眼女儿长叹一声,依兰感到父亲的无奈和责备。瞥见母亲从厨房出来,依兰低头叫了一声,妈……母亲瞥见依兰,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指着依兰骂道,你真够不要脸的,养你这么大算是白养了,自己找个男人就跑了,你就没把你爸妈放在眼里!
你既然这么绝情,也别怪我们无义,从此你与父母薪尽火灭,你走吧!
依兰真的已经断港绝潢了,走出家门时,两腿发软,脑筋昏昏沉沉的。刘铁骑个摩托已在表面期待,依兰,别难过,过一段韶光父母会理解你的!
依兰瞪他一眼,要不是你……那么无耻,我咋会落得这步田地?刘铁劝道,别生气了,我会生平一世对你好的。事已至此,我们只有共同面对了——走,我们去看一场电影吧!
高莱坞电影院正在放映电影“凤凰琴”。上午看电影的人不多只有四个人,银幕上正在播放片花。刘铁将要了两桶奶茶,将依兰扶在座位上。一开始依兰显然被剧情带入,看的很专注,当看到英子两次高考落榜,只得到山里当代课老师,眼泪立时流出来。她站起来走出电影院,顺着河滨一贯走去。走累了在一个凉亭上坐下来,望着汤汤流淌的河水发呆。多一会,刘铁说,依兰,我们结婚吧,统统都会好起来的!
依兰泪眼婆娑,真的无路可走了吗?自己只有十九岁,难道就这样走进婚姻吗?不走进婚姻怎么办?从走进这个男人的家开始,自己的明净就难于说清了。
刘铁的父亲果真神通,到依兰家的居住地派出所开了个户籍证明,为儿子和依兰领回结婚证。没过多久,给依兰办了个以工代干指标,到劳动局职工培训中央上班,半年后,又转为正式干部。依兰彷佛事情生活在顺意之中……
四
从巴黎到瑞士,一起走来,每个景点彷佛都是为中国人开的,游客中百分之八十都是中国人。不仅景点,诸如“老佛爷”、LV等专卖店、大卖场也大多是中国人的面孔,他们在挑拣商品、在刷卡,拎着大包小包,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间游走,中国人真的成了西方人的上帝了!
从卖场出来,谁的手里没拎东西彷佛就有点寒酸,谁拎的包包多,脸上就格外光彩,挣得艳羡也最多,真真过足了扫货的瘾,彷佛旅游的目的便是购物,难道中国人真的有钱了?
在瑞士琉森,依兰没有去购物,独自坐在湖边,遥望一湖碧波和帆影。罗伊斯河把琉森分为新老两个城区,河上有几座造型幽美的桥,桥栏上点缀些残酷的花草,著名的卡贝尔廊桥在河上打了几个折,一群群白天鹅在桥下贱来游去。琉森的湖光山色,成了许多艺术大师探求心灵寄托的地方。中国人最早描写琉森宁静之美的人当是朱自清了,这位抒怀圣手用幽美的笔触把琉森城描述得如诗如画;毕加索晚年也曾在琉森长住,碧澄的湖水引发出他奇思妙想的创作灵感。
依兰想,当初如果没有那么多的波折,顺利考上美院,自己也能背上画夹子去山水间探求冲动。前不久,她曾拿起女儿的画笔画了一幅水彩画,被女儿大赞了几天,她说,妈你一定要把画笔拾起来,你会成为一个精良画家的!
依兰记得,周西岩老师也曾这样鼓励过自己……
兰兰从大卖场出来拎了三个袋子,依兰问,干嘛买那么多表?兰兰说,给老公一块,给闺蜜苗苗捎一块,其余给……哎,你怎么不买呀姐,一块卡地亚比海内便宜两万多呢!
依兰笑问,剩下那块是不是替姐买的?兰兰一笑,你要喜好就给你,不过这是男款!
兰兰凑近依兰耳边,给我红颜心腹的!
依兰手指兰兰,色胆包天的妮子啊!
大巴车绕过琉森湖南行,进入一个蜿蜒的山道。道路两边山峦铺翠,林木蕴秀,溪流淙淙,时有尖顶阁楼点缀在山坡间。远处的铁力士雪山时隐时现,银光闪闪,空气十分舒爽。依兰看一眼睡态可掬的兰兰,不觉一笑,大概是购物后疲倦所致吧!
色胆都长在她们这代人的心里,她打心眼里倾慕兰兰这一代人,她们敢恨敢爱,哪像她们七零后之前的人,活得太过负责。
依兰扪心自问,实在自己也有不去世的“贼心”,只是缺少“贼胆”罢了。特殊这十几年,每当碰着搬动家具、买米买面时,她就想,假如有个男人帮助干多好。在超市、在公园,每次看到一对对男女勾肩搭背,她内心就涌起一股酸楚,赶紧转过脸去。平时总把自己装扮得非常严明、外表冷漠的样子,实在内心常常“贼心”不去世。她有时问自己,空想的男人究竟啥样?她对男人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琢磨就“被结婚”了。婚后,她无数次质问刘铁,你怎么对我做出匪贼勾当!
依兰认为,那是一次“乘人之危”的强奸行为,逼得她再也无路可走。刘铁说,不,那是对您爱得太深、太久无法掌握的结果!
刘铁对那次行为做过无数次的阐明和后悔,始终没有得到依兰的体谅,以至于在夫妻生活上,每次刘铁都费尽口舌、去世缠软磨后,依兰才勉强搪塞,每次她都闭着眼睛。一想到醉酒时被刘铁扒光衣服的场景她就想呕吐。奇怪的是,她越是如此对待刘铁,刘铁的希望就被刺激得风起云涌,猖獗地在她身上唱着独角戏。刘铁也因此认定,依兰的至心肯定给了那个男人!
平心而论,刘铁长得挺帅的,很有男人味。婚后的前几年里刘铁对依兰算得上极尽殷勤。那年依兰在上班的路上被三轮车撞倒,小腿骨折了,手术出院后腿一贯疼痛、不能多走路。刘铁承担了所有家务,接送女儿上幼儿园,做饭洗衣里里外外干得非常到位,同时千方百计打听民间验方,给依兰调理。有一天,他在街上听一个卖黄鼠狼皮的猎人说,北盘山里有一种黄腰狸治胳膊腿摔伤有奇效,将黄腰狸剥皮去掉内脏与接骨草一起炖熟,分三次把汤喝了,然后将黄腰狸腿肉也吃了,腿骨就能很快愈合。这种黄腰狸属稀缺的食肉动物,会上树却不会下树,爬到树上向下窥视,碰着可食动物猛地蹦下来扑捉猎物,常常因跳得不好摔断四肢,但是,摔断腿的黄腰狸在地上打个滚就好了,自愈力非常强,站起来还是跑跳。
刘铁与老猎人一起在山崖边守候了三个晚上,终于逮住了一个黄腰狸。神奇的是,依兰吃了那只黄腰狸后不过十来天,腿骨疼痛真的好了!
刘铁的感情变革是在他父亲去世之后。婚后第四年,刘铁他爸溘然脑溢血去世了,刘铁的运气也开始走下坡路。单位本来考察了两个后备干部,刘铁的父亲一去世,另一个后备提拔了,而刘铁却被搁置了。这期间,依兰却凭自己的才干升职为培训中央的副主任。刘铁心里产生了落差感,因而,家务不勤了,总是动不动就甩脸子。刘铁说,你一个女人家凭什么当选拔,是能力还是脸蛋?依兰很窝火,这叫什么屁话!
离婚后这几年不断有人给她先容工具,都被她逐一回绝,她把精力全倾注在女儿身上了。她要把自己短缺的母爱,连同自己的母爱天性,全部倾注到女儿身上,还要让女儿替她实现未竟的人生梦想——考上美术院校。女儿很争气,高中毕业径直考上了清富丽院。
依兰常常会在孤独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想起周西岩。他是那样的温和,不仅对好生差生等量齐观,还给予家庭条件差的学生特殊照顾,赠予颜料纸张。跟周老师学习虽然不到一年韶光,却成了依兰生平中最宝贵的影象,让人享受到了世间的温情和美好。她至今记得,周老师对她单独辅导时特殊细心,憨实的音调颇具磁性,眼神里总有一种奇异的亮光,以至于依兰不敢与他对视。他曾对她说,依兰,我们不仅是师生关系,也是朋友关系,我最喜好的……学生便是你,有什么困难你一定要见告我!
他现在哪里?他现在该当是某个美院的教授,或是某个画院的专职画家了。如果不是刘铁乘醉把自己接走,按照周老师的判断,她兴许也能考上某个美术院校,乃至可以考上周老师的研究生……依兰暗自笑了,恍惚之间她已经记不清楚周西岩的面孔了……
徐兰兰睁开眼,望着窗外俏丽的天使堡小镇:哇塞!
这真是天使居住的地方啊!
天使堡小镇坐落在铁力士山下的谷地里,四周群山环抱,一条小河贯穿其间。山坡漫延而上,造型新奇的阁楼、别墅沿山起造,弯弯的山道直连到山顶上,谷地不大,到处是花木和绿地。铁力士雪山矗立在谷地的南面,高大而冷峻。
经由漫长的等待,缆车终于缓缓升空,视野不断扩大,天鹅堡已在鸟瞰之中。一起景致旖旎,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缆车里,人们可以看到四周的动人景致,不禁惊叹连连。在经由一段高山草甸上空时,缆车下忽然传来哞哞的牛叫声,接着是叮当的牛铃声。俯瞰下面,草甸上散落着一群群牛羊,它们或吃、或卧、或在行走。有几头黄牛不知为什么,溘然向着一个方向奔去,叮当叮当一片声响,立时唤起人们的迢遥影象。
旋转缆车把人们送到铁力士山顶,一股凉气迎面而来,洁白的冰雪覆盖在起起伏伏的山顶上。兰兰推着依兰,快,咱也滑雪去!
依兰说,你去吧,我有过腿伤。依兰小心翼翼地踩着厚厚的冰雪,独自登上峰顶,靠在一块玄色礁石上。虽然是八月的景象,山顶却寒气逼人,望不见一丝绿色,料峭冷拔的玄色山峰与千年不化的冰雪,形成极大的黑白反差。远眺山谷,偶见几处亮色,那是冰川融化形成的冰湖。
五
那座顶着雪帽的山峰多像一位白发老人,一条条下延的雪线宛如彷佛老人飞舞的缕缕白发。依兰忽然想起已经白发苍苍的母亲,紧了紧羽绒衣,打了个喷嚏。依兰婚后不久,哥哥在部队上听说了,给依兰写了封长信,劝妹妹体谅妈妈,妈妈是屯子人,虽然当了多年的赤脚老师,思想境界还勾留在五十年代,希望你别生她的气,要多回去看望爸妈。依兰很冲动,就买了东西回去看看,谁想却再次被母亲堵在门口。母亲年夜声斥道,我们不认识你,快走!
依兰扶着门框抹了几把眼泪,丢下礼物走出来,刚走出几步,母亲就把礼物撂了出来,砸在依兰的腿上!
依兰脸憋得通红!
母亲为什么对哥哥柔声细语,对自己却是这样?
依兰的女儿五岁时,父亲因肝癌病倒了。当她得到信息,匆匆赶到医院时,父亲已在病笃之际。依兰跪在床前拉着父亲的手轻声呼唤了很永劫光,父亲才逐步睁开眼,瞥见依兰,浑浊的泪水立即从眼里滚出来。我的好闺女,别记恨你妈,统统都是爸的错!
于是,父亲喘息着讲述了一个遮盖二十多年的秘密。
父亲刚刚结婚不久,“文革” 爆发了。曾当过国民党军队马医官的爷爷被连续批斗十几天后,吐血而去世,不久奶奶也吊颈自尽了。坏分子的帽子自然落在父亲的头上,出责任工、送关照、被陪斗,父亲继续了“马医官”坏分子的所有“报酬”,这令父亲实在无法忍受。在一个夜晚批斗会后,诚笃巴交的父亲失落踪了。他扒上了一列开往新疆的火车,一起躲藏、辗转来到天山深处。那里山峦起伏,衰草荒原,望不到人烟。他要躲得越远越好,便顺着一个山峡走去,饿了几天的父亲,一头栽倒在荒草地上。
当他醒来时却创造自己躺在一家牧人的毡房里,一个老奶奶正在给他灌奶茶。老奶奶见他清醒过来很是高兴,见告他,是十三岁的孙女苏吉古丽用牧马将他驼了回来的,这都是真主的意思。父亲撑起身子给老奶奶叩了三个响头。第二天父亲就去劈柴、打扫羊舍、垛羊草。奶奶看着他微笑着说,小伙子,你要没有别的去处就先住下来吧!
听口音你也是河南人吧,我的老头目便是个河南老兵,修乌肯山公路时被哑炮炸去世了,留下的几十亩山地无人耕种,至今荒在那里,如果你乐意,你就来种吧。这是父亲求之不得好事,连连点头感谢!
这是一座半山腰里的毡房,周遭数十里不见人家。父亲靠勤恳和老实赢得了苏吉古丽一家的信赖,他还跟随古丽一家去数十里外的清真寺去星期,学会了许多伊斯兰的习俗。调皮的古丽总是像小妹妹一样缠着他,教会父亲如何牧羊、骑马。给羊群剪毛、母羊配种、母羊下崽之类的事,她都会叫上父亲帮忙。父亲在那里一呆便是几年,他虽然牵挂妻子,后悔自己偷跑时竟然没有见告她一声,多年来也不敢与家里联系。虽然劳碌可以搁置思乡之情,不经意间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这统统躲不过老奶奶浑浊而聪慧的眼睛。
眨眼间,苏吉古丽已经从一个稚嫩的黄毛丫头变成了俏丽的大姑娘。晚饭时,老奶奶倒了三碗马奶酒,独自先喝了一碗,乘着酒意捋捋满头白发,钉子啊——老奶奶给父亲起的小名,你在我家已经三年多了,我和古丽对你怎么样?父亲点着头说,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用生平的韶光照顾你们!
好,既然这样,我就把孙女嫁给你!
父亲一惊,抬眼看苏吉古丽,古丽那双俏丽的大眼睛正在向他放射着炙热的火光。父亲记得这火光已不止一次曾将他烧化过,每次父亲都会极力回避过去。父亲低下头嘟囔道,我、我……他想起老家的妻子。苏吉古丽不容父亲分辨,端起两碗马奶酒,递给父亲一碗,叮咣碰了一下,自己一仰脖子先自喝了。老奶奶开怀大笑起来,钉子,是男人就把它喝了!
父亲不得已端起酒碗饮下,呛得两眼直流眼泪……老奶奶敲着酒壶唱起来:
小旱獭被绳套扣呀扣住了
红狐狸被铁架子哟夹住了
小旱獭和红狐狸跑哟跑不掉了
落到猎人的皮搭子里面了哟……
老奶奶唱着唱着打了个哈欠,嘴里嘟哝着,我醉了醉了,你们痛高兴快地喝吧、玩吧,喝得越醉越好,今晚的月光多好啊……身子朝里一歪打起了呼噜。
苏吉古丽拉起父亲跑出毡房外,吊在父亲的脖子上嘴上一阵狂吻,然后绕着父亲跳起了舞蹈,边唱边跳:
……
俏丽月色让我难眠
我唱着忧郁的歌儿把你思恋
我的心早已随着微风吹到了你身边
圆圆的玉轮让我难眠
请你用粗壮的大手解开我的发辫
弯弯的玉轮让我深夜难眠,
我愿把咚咚的心跳挂在你的胸前
皎洁的月色难以入眠
我的心上人啊
你深邃的黑眼珠早已印在我的内心
啊——啊——啊——
父亲成了苏吉古丽家的上门半子,一家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沉着幸福的生活。两人一起骑在一个立时去放羊,春天来了父亲会采一把野花编个花篮戴在苏吉古丽的头上,夏天来了,他们坐在高高的山石上,看着羊群散落在草原上……
十月尾,一场狂风雪溘然来袭,仅仅小半晌,地上积雪已有一尺多厚。父亲去乌苏卖羊毛未归,而围场里的羊群还没有赶回来,苏吉古丽不顾奶奶的竭力劝阻,执意要骑马去赶回羊群。奶奶说,古丽,你已经有七个月身孕了,不能有半点闪失落!
苏吉古丽朝乌苏镇方向望望,除了纷纭扬扬的大雪路上没有一个人影。苏吉说,奶奶放心,几个月来我一贯在立时,没事!
于是她飞身上马,消逝在大雪中。鹅毛大雪被风裹胁着填平了地上的沟沟壕壕。苏吉古丽赶到围场时栅栏已被冲倒,羊群不知哪里去了,她吹了几声口哨,彷佛听到山那边有咩咩叫声,打马就去探求;转过山口溘然马失落前蹄,扑倒在大雪掩平的山沟里……
父亲找到古丽时,她已快冻僵了,雪地上洇红了一片,枣红马哕哕叫着站在她的身旁始终没有拜别。
在乌苏医院里,古丽产下了一个女婴,她困难地睁开眼看了一下自己的女儿,笑了笑,合上眼再没有睁开。小古丽一岁多时,九十八岁的奶奶又无疾而终,病笃之际,拉过小古丽的小手放在父亲的手心里,我的钉子……然后微笑着合上了双眼。
自此,小古丽醒时满屋的欢快,小古丽睡着时,父亲无限的寂寞。春天来了,父亲骑马驮着小古丽去乌苏镇上买东西,却创造满街都是“粉碎四人帮”“拨乱反正”之类的标语口号,他非常吃惊,街头的板报栏里竟然有一载关于五类分子摘帽子的宣布。他非常激动!
他想起了屈去世的父亲母亲,五六年过去了,也该给他们点张纸钱了。那受连累的老婆,她现在何处?是否再醮别人,老屋还在吗?为什么偷跑时自己连个呼唤也没给她打?
当父亲带着小古丽回到阔别六年的老屋时,给他开门的是一个小男孩,他问孩子叫啥,孩子说,丁怀远。母亲从屋里走出来,瞥见父亲,猛地一怔,扶住门框哭倒在地。父亲不知所措,傻傻地看着小男孩。多一下子,母亲揩一把眼泪,对儿子说,娃儿,他是你爸爸!
父亲一把抱起儿子看了又看,眼泪立时模糊了眼睛,指着小古丽说,这是你的妹妹……依兰!
在听完父亲的讲述后,依兰对母亲的冷漠和苛刻完备释然了。丈夫丢下妻子溘然消逝了,虽然他并不知道她已有身孕。妻子生下丁家骨肉,独自支撑这个家,一点点把孩子养大,六年间她受了多少屈辱、吃了多少苦头实难想象!
然而,六年后丈夫却带着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溘然涌如今她的面前,哪个妻子能接管得了?
这时,母亲一脸愁容走进来,对依兰牵牵嘴角,用湿毛巾为父亲擦擦脸,转身看着依兰,眼神游移不定,嘴唇抖动着说,妮,回家来吧,妈对不住你!
依兰的眼睛模糊了,抱着母亲嚎啕起来!
一阵凉风吹来,依兰抹了一下湿润的眼睛,她早已无数次梦回乌苏了。她想,等冉冉放假时,一定要带她到乌苏去,按照父亲的交代,兴许还能找到苏吉母亲和老婆婆的坟茔……
六
站在尼斯海滨城堡公园的小山上看地中海,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蔚蓝海岸”。天使湾像一个半弯的月牙,环抱着这片大海。没有浩瀚的波涛,没有过往的巨轮,飞艇在海水里划出的几缕白浪,鲜艳的彩色气球在蓝天上飘荡。海岸上两行高大的棕榈树隔开英国人大道和滨海步道,数公里的海滩上尽是享受阳光的胴体。
兰兰拉着依兰迫不及待地跑向海滩,二人在换衣室匆匆换过泳装,倚着一块礁石逐步将身子泡进海水里。虽有强烈的阳光,海水还是有点微凉。她们从海水里浮出来,坐在一块圆润的礁石上,只把两腿泡在海水里。依兰穿的是蓝色连衣短裙样的泳装,而兰兰则是真正的“三点式”。兰兰看着依兰的泳装说,姐,你这泳装太守旧,辜负了你这绝美的身材!
依兰朝近处那几个全裸的美女努努嘴,你看,你的肤色与她们的肤色多靠近,都是麦色,还有那永久晒不黑的脸蛋!
兰兰低头看看自己,哎,光颜色靠近算啥,看人家的“形”,要棱角有棱角,要条子有条子,要骨感有骨感,该凸的凸该凹的凹!
倒是姐你的脸形和身条完备可以与她们比美,不信你裸体在他们群里走一趟试试,那绝对盖帽!
去世妮子啊!
依兰撩起海水洒在兰兰身上,兰兰抱起依兰滚进海水里,笑成了一团。
二人嬉戏够了,喘着粗气回到礁石上坐下来。兰兰抹把脸上的海水望着天使湾说,我觉得这里的海水特殊地蓝,乃至担心跳进去会染上一身蓝颜色呢!
依兰说,呵,不愧是大画家的老婆,出口便是艺术措辞!
依兰望着大海,也真让你说中了,尼斯这个地方出了个大艺术家克莱因,他发明了一种颜料叫“克莱因蓝”,他把一瓶克莱因蓝倒进了这天使湾,并当众宣告,地中海从此成为地球上最蓝的海水!
兰兰叹道,姐,你对这里的艺术典故也这么理解呀?这要感谢我的老师,他给我们讲了很多美术史上的浪漫故事。哎,要不是阴差阳错,姐也可能是个画家呢!
是吗?你学过画画?依兰点点头,克莱因还是个跨界艺术家,在巴黎一次美展上,他边弹钢琴边创作,他请来三位裸模,将克莱因蓝涂在她们身上,让模特们随着音乐的节奏,在一块巨大的白色画布上翻滚,画布上立时呈现出出人意料的蓝色裸体图案,一韶光,巴黎艺术界掀起了一场蓝色风暴!
哇塞,好浪漫啊!
他受什么启示而发明了克莱因蓝呢?依兰说,当然是这一片天使湾了。你看,在普罗旺斯这一带,重重叠叠的阿尔卑斯山是天使湾的绿色樊篱,空气纯净,天色蔚蓝,波澜不惊,海水自然就格外地蓝。克莱因很小的时候就在这一片海湾玩耍,大概就在我们身下的这块礁石上,他与其余两个玩伴“瓜分”了天下,一个要了空气,一个要了陆地,克莱因则选择了大海和天空,并在蓝天的一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认为,海水和天空都是蓝色,是深度和无限极,是自由和生命,蓝,是宇宙中最实质的颜色……兰兰似有所悟,哎呀,我说你怎么爱穿蓝色套裙呢,原来你是克莱因的粉丝啊!
依兰说,不,我的美术老师曾对我说,蓝色最适宜我的性情,以是,我逐步养成穿蓝衣裳的习气,一来二去家里竟有好几套蓝色套装呢!
兰兰吃惊地说,感情画家们都喜好蓝色?我老公也曾多次建议我穿蓝色衣裙,我喜好穿米黄、朱红的衣服,以为心里亮堂!
依兰用迷惑的眼力望一眼兰兰,是吗!
在尼斯到圣保罗小镇的路上,漫山遍野的薰衣草开得正旺,间或一块块黄色的向日葵,一垄垄一坡坡,一眼望不到尽头。走在花田里,微风拂动着薰衣草的清香,任是再沉静的人,身处其间也会产生浪漫情怀。依兰将鼻尖凑近小小的花束上,薰衣草在她的脸上映出紫罗兰色的花光,冷艳无比。兰兰忙丢下自拍神器,拿起单反相机为依兰拍下几个镜头。姐,你真美!
依兰说,心情好天下都是美的!
普罗旺斯这个地方,紫、蓝、黄,这三种颜色的组合,足以征服天下上任何一个艺术家!
圣保罗小镇坐落在一座孤山上,是中世纪的一座城堡。在普罗旺斯地区诸多优雅的小村落镇里,圣保罗独树一帜,四周深谷葱茏,层峦叠翠,站在城头可以看见远处的蔚蓝海岸。古巷、石墙、穿堂、城堞,这统统仍旧保持着中世纪风貌,挂壁的藤萝,窗台上的吊兰,雕花木门无不显示出优雅的味道,门店里的油画、雕塑、剪纸、水彩画、布艺饰品,大多是普罗旺斯一带的风光,到处充满艺术气息。小画廊里一个画家正在专注地画一幅风景油画。
依兰走进来,挑了一幅水彩画,画面上是蔓延无边的薰衣草和葵园花田。她对兰兰说,这里的艺术品比巴黎便宜多了,这幅画只有十五欧,你不买一幅送给你老公?兰兰说,你帮我挑一幅吧。依兰负责地将画廊里的画作看了一遍,选了一幅油画,画面的背景是圣保罗小镇,漫坡上黄一片紫一片的葵园和薰衣草花田,远处隐约可见蓝色的地中海。一闹一静色彩比拟强烈,优雅浪漫。店员为她们卷好,分别装进两个画筒里。
兰兰走到一棵菩提树下坐下来,哎呀,这个地方太美了,来时老公说让我先探探路,他明年要来这里写生呢!
依兰说,他真该来,普罗旺斯到处都有艺术家的足迹,塞尚、梵高、毕加索都曾在这里居住、写生和创作,他们好多作品就出身在普罗旺斯。就说这圣保罗小镇吧,马蒂斯在这里一住便是五年,俄罗斯的夏加尔在这里住了三十五年,诺,他去世后就埋在东面的墓园里……
兰兰狐媚着眼说,姐,回去到我们杭州玩吧,我陪你在西湖边上好好溜达溜达,其余,先容你给我老公见见,凭你的学识和艺术教化,你们绝对可以成为好朋友!
依兰笑说,呀,我的兰兰,你倒挺大度的,万一我们成了红颜心腹咋办?不怕,反正我们也是风险夫妻,尤其让那些鬼妹们叼走,不如让姐姐你把他叼走,我们毕竟是好姐妹,还有资源共享的机会嘛!
依兰在兰兰的大腿上拧了一下,小妖精!
二人又搂在一起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惹得几个团友走过来问,啥好事让我们也乐一乐!
兰兰喘着气说,有人要抢我老公!
依兰反唇相讥,这妮子要廉价出卖老公啊!
团友们便笑作一团。
与圣保罗毗邻的格拉斯小镇,不愧为法国的喷鼻香水之都,就连旅社里也弥散着优雅的喷鼻香水味。兰兰进屋持续打了几个喷嚏,这喷鼻香水味也太奢侈了!
依兰一边打开纱窗一边转头说,是老公在家念叨你了吧!
兰兰撇撇嘴,打开WiFi,抽出画筒里那张画,姐,你帮我展开,我拍个照片发给老公,看他喜不喜好!
不多时,兰兰的手机嘀嘀响了一声,打开一看,是老公发来的一段语音:兰兰,这幅画我很喜好,你的艺术眼力见长了!
兰兰回说,不,是我的一个闺蜜帮我挑的!
老公回道,喔,好眼力,返国时我给你们接风洗尘!
依兰也在查看自己的微信,把当天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里,耳朵却在谛听兰兰与老公的对话;那个憨实沉稳的男音,彷佛是那么的耳熟!
是谁?她在影象的磁盘里仔细地探求,没有找到。兰兰仍在发送语音:我这个闺蜜有着很高的艺术教化——哎,你说怪不,她左眉上也有一颗黑痣!
对方迟疑了一下,连问,什么、什么?她叫……兰兰回道,我暂时不见告你,我这个闺蜜可是女神级的,不是凡人就能请得到的!
兰兰收住手机,朝依兰笑笑,他对你还真感兴趣了!
依兰说,你怎么随便浮夸事实呢?兰兰笑说,只有这样才能看出男人的本性!
十二天的旅程很快就结束了,在戴高乐机场候机厅,兰兰又接到老公发来的一段语音:兰兰,我正在北京为“百兰图”布展,你们来日诰日几点到都城机场?我去接你们,请你和你的闺蜜到前门吃烤鸭好吗?
候机厅非常安静,以是,兰兰手机里的语音听来非常清晰。这几天她一贯回顾上次在兰兰手机里听到的似曾相识的声音,依兰溘然想起来什么,两眼直直地望着身边的兰兰,脑筋里却在打转:难道是他?
兰兰沉浸在小甜蜜里,并未发觉依兰表情的变革,朝依兰扮个鬼脸,这个精力病,我出门他从未接过我送过我,看来他真是冲着我的女神级闺蜜来的!
依兰心里涌来一股酸涩,独自走到玻璃幕前,望着表面起起落落的飞机。如果不是他,他的画室为什么叫“依兰斋”?他为什么喜好兰花,为什么要画“百兰图”?依兰无法弄懂,心里油然生出些碎碎的意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