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城市又一个深夜。

一阵又一阵,一段又一段,从酒楼、茶馆伎艺人指下口中传来的作乐声,市民的欢笑声,丝竹管弦之调,畅怀痛饮之音,传入深宫,传到仁宗的耳畔。

仙桥二手折叠门_宋代的夜市生活连宋仁宗都倾慕不已 滑动门

仁宗不禁问宫人:这是何处作乐?当宫人见告他说这是民间酒楼作乐,仁宗不由感叹起自己在宫中冷生僻清,倾慕起高墙表面的夜市生活来了……

这是出自《北窗炙輠录》的记叙,如果将这条史料放在全体古代城市生活史中去稽核,就会创造这条史料是很宝贵,很有用的。
由于天子倾慕城市夜生活,在宋代以前还未有过这样的记录,并且在宋代往后也不多见。

这条史料所透露出的信息可以说是划时期的,那便是在宋代城市里,传统的坊市已经崩溃,为商品交流首立异路,而显示着充足活气的夜市生活,尤其是那素以清心寡欲自我标榜的仁宗也都产生歆羡之情的文化夜市,成为历史趋势的最光鲜的标志……

根据史家的研究,中国古代城市最早的夜市涌如今唐代的中晚期,其依据是当时的一些文人的诗作里,涌现过这样的句子: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纭。

水门向晚茶商闹,桥市通宵酒客行。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类似这样的描写,还可以包罗出一些来,但数量不会太多。
依笔者之见,这种夜市纵然有,也是极其有限的,由于唐政府有规定:城、坊、市门必须在日头一落就关闭,城市里面普遍夜禁,连燃烛张灯也有限定,若有违犯,要受到处罚。
或者说,唐代的夜市只涌如今少数的商业繁盛区,而且多限于供达官豪吏纵情声色的场所。
它与宋代城市那种真正属于市民自己的夜市,无论是在深度上还是广度上,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清明上河图》中的各式市民

宋代夜生活:热闹通亮如日间

每逢夜幕降临,宋代城市又腾起一片片比白天还要鼓噪的声浪。
这时,如果徜徉于夜色中的城市,可以绝不夸年夜地说,除了看不到奔驰的汽车,听不见机器的轰鸣,人们恍如走入当代社会一样。

在这里,听不到官吏的呵斥,看不见怒马甲胄的将军,寻不着拖朱曳紫的宰相枢密……这是由于像张衡的《西京赋》中所说的“方轨十二,街衢相经;廛里端直,甍宇齐平”的城市格局已不复存在了,代之而起的是随街设坊、面市建屋的生动的新风格。
道路已打通,街区不封闭,市民可以像鱼游春水一样无拘无束、自由清闲地在夜市上溜达、吵闹、打情骂俏,逐怪诞于“露台”下,迎“社火”于街道上……

《相亲篇》: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局部。
孙羊正店门口有一对举止亲热的小夫妻。

宋代市民的夜市生活较之前代已发生了巨大的变革,以是人们常常提起“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这一夜市征象,还被小说家予以剪裁,写成了话本《闹樊楼多情周胜仙》:去世而复活的痴情女子周胜仙,在夜深之时,到灯火齐明的樊楼上去探求开这樊楼酒店的范二郎。
小说家以“樊楼灯火”为创作背景,足见夜市生活在市民心目中不可或缺的位置。

以东京马行街夜市为例,这条街长达数十里,街上遍布铺席商店,还夹杂官员宅舍,从而形成坊巷市廛有机结合的新格局。
尤其是这里的夜市,要比东京著名的“州桥夜市”景象更加壮不雅观。
用孟元老的话来说,这里的夜市“比州桥又盛百倍”,其繁华热闹可想而知,以至在马行街的夜市上,车马拥挤,人不能容身。
具有百余万人口的东京,大概会有上万、上十万或更多的市民到这里逛夜市。

韶光彷佛在马行街上溘然令人惊奇地放慢了脚步,成群的市民,含着喷鼻香糖,打着口哨,边逛边看,仔细批驳,清闲地丁宁这似白天一样的光阴。

在这条街上,有说不尽的奇丽,数不完的雅趣。
仅马行街北就有密密麻麻的医药铺:金紫医官药铺、杜金钩家、曹家独胜药丸子、柏郎中的儿科、任家的产科……这些店铺均打出独具特色的牌号招牌,或用形象,或用实物,就像饶州城市售风药的高姓市民用手执叉钩、牵一黑漆木猪的形象以为标记一样。

这些药铺不仅仅能向市民供应严密的做事,且有不小的不雅观赏性。
如那家卖口齿咽喉药的,竟在铺面装饰了宋代最著名的李成的山水画,这显然是由于李成的山水画享有“神品”的美誉。
时人这样评论李成:“凡烟云变灭,水石幽闲,树木萧森,山川险易,莫不曲尽其妙。
”以是连皇太后也争购李成的画,贴成屏风,让天子来玩赏。
药铺也装饰上李成的山水画,这无疑会抬高这家药铺的品位。
不用说,到这家药铺不雅观看李成画的市民,不在少数,反正在马行街的夜市上什么都可以看清。

(宋)李成、王晓 读碑窠石图

由于那又明又亮的灯火,足可以照天,可以将长达数十里的马行街照映得犹如日间一样平常!
纵然夏日,全体天下都苦于蚊蚋,可是蚊蚋由于恶油,却在马行街的夜市上绝了迹!

怪不得大文豪苏轼满怀感慨地写道:“蚕市光阴非故国,马行灯火记当年。
”此中流露出多么深的对马行街夜市的怀念啊。
这是由于马行街上的夜市因此做事性行业为胜的,以苏轼的身份,他当然可以在这里探求到上乘的做事。

由此而推及其他市民,无论是何等身份,出于什么缘故,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只要须要,只要付出酬劳,都可以在夜市上找到适宜自己情趣和嗜好的消遣办法,这是宋代城市夜市一个最为显著的特点。

如北山子茶坊,内建一“仙洞”,一“仙桥”,吸引得仕女结伴来此夜游吃茶。
又如有一官吏深夜回家,碍于路远,便到市桥赁得一马;此时已是二更,但赁马者做事极为严密,牵马送其至家门。

还如许多提瓶卖茶的小贩,为了等待深夜才能归来的官府衙门职员,竟全体夜晚在市场上守候着。
这就形成了东京热闹之处,夜市通达不绝的景象。
纵然平凡四梢远静去处,冬月虽大风雪或阴雨,也有这种做事性夜市。

还有另一种纯挚的出售商品的夜市,如从薄暮就开始的东京潘楼大街夜市,长达数坊之地,集中卖头面、冠梳、领抹、珍玩、动使之类的商品,持续韶光最长。

尤其七夕节时,只管潘楼所卖“乞巧物”,“伪物逾百种,烂漫侵数坊”,可是市民仍蜂拥而至,竟使车马不能通畅,人进去就出不来。
到潘楼夜市的市民不一定都买得起价钱昂贵的“乞巧物”,像那可值一囊珠子的“泥孩儿”,就鲜有人敢问津。
他们紧张是来不雅观赏,闹腾到深夜散去,才算尽兴。
这便是画史上真正开始以“状京城市廛车马”为题材的生活根本,是继宋代燕文贵画《七夕夜市图》后浩瀚此类画作的源流。
据此也不难想见这种时令性文化夜市是多么的使人眷恋和神往了。

这就使我们看到了另一种可以与做事性商业性的夜市相媲美的文化夜市的景象,它是一种由高度发达的商品经济带来的较为独特的征象——

“夜行山步鼓冬冬,小市优场炬火红。
”陆游所描述的小文化夜市在当时已习认为常,像南宋后期嘉兴府的乌青镇上,竟也有几处像模像样的文化夜市,如有八间楼的八仙店南瓦子,鼓乐歌笑至夜深三更才罢……

卖诗、买酸文……宋代夜市的“伎艺商业化”

文化夜市的涌现,不单单授予宋代城市市场以新的内容,同时也给宋代城市的文化,紧张是不断壮大的市民阶层的娱乐性文化,吹来一股强劲的新风。
这在大城市中尤为突出,现仅就临安夜色中的市场撷取几个片段,来感想熏染一下文化夜市摇荡婀娜的多彩风采——

在中瓦前,有那么一位上了年纪的“点茶婆婆”,头上戴着三朵花,老相却偏要扮个俏容,使逛夜市的市民见之无不发出笑声。
可是她高门大嗓叫卖喷鼻香茶异物,则是有板有眼,错落有致,完备可以称得上是一种伎艺演出。

这种吟唱,本是在娼寮瓦舍中唱令曲小调、纵弄宫调的“嘌唱”的一种转化,由于临安市井里的诸色歌吟卖物之声,便是采合宫调而成的,和“嘌唱”有异曲同工之妙。
况且,这位老婆婆,也是受过伎艺演习的。
由于《都城纪胜》中说过:不上鼓面的“嘌唱”,“只敲盏者,谓之打拍”。
这位点茶婆婆,便是一壁唱,一壁敲盏,掇头儿拍板,这表明了她对“嘌唱”的闇练,说她是卖茶汤,不如说她卖“嘌唱”来招顾客更为得当。

这种一身二任,将自己的贩卖加以伎艺演出的卖茶婆婆,在临安夜市上不乏其人,可以说是一种普遍的征象,如那一边唱着曲一边卖糖的洪进,白发老头看箭射闹盘卖糖,等等,统可称之为“商业伎艺化”。

不应否认这种征象的文化品位,但它毕竟还是与出售商品有关。
可是那种较为纯粹的精神产品呢?却也商业化了,像夜市上数量颇多的算卦摊。

本来算卦师长西席的形象是方正的,开个卦肆,也要像宋话本《三现身包龙图断案》中所写:“用金纸糊着一把太阿宝剑,底下一个招儿,写道:‘斩天下无学同声’。
”可是在临安的夜市上,算卦师长西席却不是这个样子,打出的招牌就十分花哨,如中瓦子浮铺的“西山神女”,新街融和坊的“桃花三月放”等。
以“五星”自誉的就有:玉壶五星、草窗五星、沈南天五星、野巷五星……

卦肆取稀奇古怪的名字,其目的是一览无余的,便是招引更多的顾客。
有的算卦师长西席乃至高唱出了“时运来时,买庄田,授室子”的调子,特殊是在年夜大市上,在御街两旁的三百多位术士,竟抱着灯“应市”:有的是屏风灯,有的是画灯,有的是故事人物灯,有的是傀儡神鬼灯……精通《周易》,善辨六壬的算卦师长西席,竟以多种多样的灯为标识。
只管有时逢年节的成分,但这紧张是投入商业竞争的一种手段,或可称之为“伎艺商业化”。

据洪迈记叙:居临安中瓦的算卦师长西席夏巨源,算一卦可得 500 钱。
有这样高的报酬,我们也就比较随意马虎理解为什么一条御街两旁就能集中三百多名算卦师长西席了。
如此之多的人集中一处,算卦师长西席当然要为突出自身特色而求新创新了。

像有的算卦师长西席就常穿道服,标榜为“铁扫帚”,这就吸引了许多出卖劳力的下层市民找他算卦。
这种将伎艺商业化的做法,在夜市上已形成了非常普遍的征象,如五间楼前坐铺的卖“酸文”的李济——

李济,史籍并无记载,但能以卖“酸文”讨生活,定是技艺非凡者。

所谓“酸文”,有两个层面的意思:

一是依其机警聪慧,针砭时弊,制造笑料,以笔墨的样式出售给市民,鬻钱以糊口,如元杂剧《青衫泪》中所说:做“一个酸溜溜的卖诗才”。

二是可以引申为一种专以风趣、讽刺媚谄于人的伎艺样式。
像宋杂剧绢画《眼药酸》,图中有一演员,身前身后挂有成串的眼睛球,冠两侧亦各嵌一眼睛球,冠前尚挑一眼睛球,身挎一长方形袋囊上亦绘有一大眼睛球。

《眼药酸》图

联系李嵩《货郎图》所绘玩具担上,即插有几个类似的眼睛球,依此推之,眼睛球为宋代城市一种较为常见的玩具,也便是说以它标明为酸,为谐谑。
在杂剧里以酸为谐谑工具的剧目很多即可证明。
将酸文卖出,这反响出了宋代夜市上已有大量这样的供求双方,一方是有知识的人,根据市民口味,编写文章出售;一方是具有一定文化欣赏水平的市民,喜好听到、看到或得到酸文或类似酸文这样的娱情作品。

宋代城市中有不少这样的事例可以证明夜市上卖酸文和买酸文是若何进行的——

据《夷坚志》中载,在东京就有秀才以卖诗为生,市民出题目让墨客作诗,而且非要他以“浪花”为题作绝句,以红字为韵,这秀才作不好,便向市民推举南薰门外的王学士,王按市民哀求欣然提笔写道:

一江秋水浸寒空,渔笛无端弄晚风。

万里波心谁折得?夕阳影里碎残红。

市民们无不为王学士的才思敏捷而折服。

还有南宋的仇万顷就曾这样立牌卖过诗,每首标价 30 文,停笔磨墨罚钱 15 文。
一巨室做棺材,哀求仇以此作诗,仇疾书道:

梓人斫削象纹衫,作就神仙换骨函。

储向明窗三百日,这回抽出心也甘。

又有一位妇人以白扇为题,仇刚要举笔,妇人哀求以红字为韵,仇不假思虑写出了:

常在佳人节制中,静待明月动时风。

有时半掩佯羞面,微露胭脂一点红。

还有一妇人以芦雁笺纸求诗,仇即以纸为题写道:

六七叶芦秋水里,两三个雁夕阳边。

上苍万里浑无碍,冲破寒塘一抹烟。

一妇女刚刺绣,以针为题,以羹字为韵,来向仇买诗,仇遂书云:

一寸钢针铁制成,绮罗丛里度平生。

若教稚子敲成钓,钓得鲜鱼便作羹。

以上可见,卖诗极需敏锐才情,非长期磨炼不能做到,而且较难的是,卖诗者要根据市民的不同职业、不同性别、不同须要作诗,这就须要有广博的知识,熟习市民阶层生活,才能搪塞自若。

至于卖酸文者,难度就更大了,他不但要根据随时发生的事情,加以艺术生发,顷刻之时,捏合而成,而且还要有诙谐调侃掺渗其间,使市民心甘情愿掏钱来听、来看、来买,倘不具备这一点,便无法在夜市上生存。

这就犹如夜市上画山水扇子的张人一样,画扇虽是一种绘画艺术,但必须按照市场经济运作的程序进行,只有这样,才能使买卖双方都生动起来。
值得肯定的是,临安夜市很好地使伎艺商业化了……

夜色中李济卖酸文、张人画扇子等得到了良性的发展,装点得临安文化夜市分外红火,以至一些刚刚从考场出来的举子,都不顾疲倦,相率游逛这文化夜市。
为了搪塞类似这样有闲情逸致的人,许多商家则彻夜业务——

钱塘门外的丰乐楼,有时将近二更,还有大船停泊靠岸,衣饰光辉光耀的贵公子,携十几个姬妾,登楼狂欢,歌童舞女,伴唱伴舞,一韶光,喧沸的丝管弦乐,传遍西湖上空,使人忘却了这是深夜……

在那大街上还有许多四处游动装有茶汤的车担,卖茶汤的小贩,其用意是想以此方便奔忙累了、唇干舌燥的市民,让他们呷一口喷鼻香茶,饮一碗甜汤,提神爽气,以连续去那有“夜场”的娼寮瓦舍嬉戏。

统统都那么充满了文化情调,但又不失落其商业性,二者有机结合,水乳交融,从而写就了中国古代城市夜市最具光彩的篇章。

《宋代市民日常生活》,伊永文,中国工人出版社,2018年8月版。

(本文摘编自《宋代市民日常生活》一书的《夜色》部分,内容有所删减。
《宋代市民日常生活》以文化随笔的办法来先容宋代市民生活的各个层面,包括了时序、别样风骚、赢钱赌物的游戏、体育运动、技艺、防火技能、吃的艺术、婚育习俗、休闲生活等方面,逼真地再现了宋代市民日常生活百态。

作者伊永文现为黑龙江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央教授。
紧张研究方向为中国市民文学与城市生活。
著有:《1368-1840中国饮食生活:日常生活的饮食》《1368-1840中国饮食生活:成熟佳肴的文明》《宋代市民生活》《明代衣食住行》《明清饮食研究》《东京梦华录笺注》等。

原作者丨伊永文

摘编丨董牧孜

编辑丨董牧孜,校正丨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