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未兀
来源：《熏风》杂志2023年第5期
楔子
“这便是你们要找的那棵，成长了四百多年的京白梨树。”难得的安歇日，尤篱篱起了个大早，做起了宣扬片拍摄的指引人员。
她所在的小城地理位置不算优胜，风景却格外奇丽，随着自媒体的遍及，当地决定拍摄一支专门的宣扬片推动旅游业发展，拍摄的第一站，是当地颇为龟龄的一棵京白梨树。
这棵京白梨树最早是一户顾家人所有，驻守的顾家爷爷于几年前去世后，顾家再无人照看，钥匙就留给了邻居尤家保存。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时候，尤篱篱接到关照带领拍摄职员走进顾家院落，雪绒似的梨花缀满了枝头。
拍摄职员忙着取景，闲下来的场务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凑到尤篱篱跟前说：“树上梨花开得这样好，不知道结出来的果子是什么味道。”
“皮薄肉脆汁水多，街坊邻居每年都等着这一口呢。”尤篱篱笑着答。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下子，听见前方的拍照师轻轻唤道：“这梨树的树干……”
“什么？”尤篱篱走上前查看，在拍照师的比画下瞥见了那条长而弯曲的陈年缝隙，它蜿蜒了半轮树干。
拍照师道：“这梨树年头久，有些破坏也属正常，只可惜这不规则的缝隙太长，毁坏了美感。”
他可惜地摇摇头，才说：“宣扬片力求真实，我就不美化了，多补些远景和树冠近景吧。”
拍照师的话还在耳畔回荡，尤篱篱抬手抚上粗粝的缝隙，眼眶忽然泛起酸涩，树干太老，木质成长的兴旺期早已过去，即便经由补救，也难以愈合如初。
顾景走后，她下意识地忽略韶光流逝，此刻直面缝隙，才惊觉，一晃眼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一
尤篱篱的童年影象中，又爱又恨的地方，莫过于顾爷爷的家。爱是由于她自小嗜甜，顾爷爷疼惜她这个小辈，在梨树结果的日子，时常送梨给她。恨也是由于她自小嗜甜，吃坏了一口牙，没少去顾爷爷开的牙科诊所里受罪。
这样的情形直到年纪渐长的尤篱篱养好了一口牙，顾爷爷也由于精力不敷关闭了诊所，才算缓和。可父母仍旧心有余悸，险些断绝了尤篱篱的甜食路子，她心中的唯一抚慰，便只剩下顾爷爷家的京白梨。
她不是个吃白食的人，得了空闲，便时常为梨树施肥浇水，修剪冗枝，梨树的挂果期是最耗费心力的时候，贪嘴的鸟雀，狡猾的害虫，都随意马虎对果实造成侵害，尤篱篱也因此来得格外频繁。
这天尤篱篱照样来察看梨树，她用园艺斧头斩断一些下垂的枯枝，只听见树冠摩挲，还以为又来了啄食梨子的鸟雀，连忙抬开始，却没想到劈面会掉下来一条小蛇。
尤篱篱吓白了脸，使劲挥出了手中的园艺斧头，人在极度惊骇之下能有多大的爆发力她从前不知道，可此刻在陡然传来的惊呼声中，她偏头去看，斧头虽然斩断了小蛇，却也连带着劈开了树干，蜿蜒出一道深邃的缝隙。
不远处拿着相机的少年循着动静而来，见状不忘打趣道：“力道可以呀，以前练过武功吧？我的特邀高朋也就算了，就连梨树都差点折于你手。”
这里的梨树一贯很出名，偶尔有人来拍摄也是常有的事，但沉浸在悲哀中的尤篱篱还是精准地捕捉出个中的关键词：“什么特邀高朋？”
“小蛇。”少年举了举手中的相机，“我在给梨树拍照，为了增强画面活力，放置了一些特殊的模特。”
“原来是你！
你乱放什么蛇啊？就算我本日没有砍伤梨树，蛇这么危险，万一咬到别人怎么办？”她越说越来气，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愤愤道：“你现在可是罪魁罪魁，别想逃跑。”
少年识趣地高抬双手：“这误会可就大了，你去瞧瞧，不过是塑料玩具而已。”
尤篱篱半信半疑地低头看，被拦腰斩断的小蛇虽然逼真，凑上前仔细不雅观察，却只是两节色彩艳丽的塑料模型。
少年又指了指门口的指示牌：“为了不吓到人，我还在门口挂了牌子，表明现在是拍摄韶光，未便利进入。”
向来冒失的尤篱篱进来前根本没有抬眼看，她的脸迅速涨红，磕磕绊绊向他道完歉，才回到树旁试图补救。
斧头嵌得太深，尤篱篱费劲抽出它的时候，听见树干再次发出倾圯的脆响。她抱着斧头，险些要痛哭出声：“这下真的完了，顾爷爷非得狠狠训我一顿不可。”
“这可不一定。”少年被她的样子容貌逗笑，却还是出言安抚道，“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顾景。”
“自我介绍完树干就能复原吗？”她吸了吸鼻子，白了他一眼，嘟囔道，“我叫尤篱篱。”
眼看顾景的笑颜更盛，大脑宕机的尤篱篱这才猛然觉醒，梨树的主人顾爷爷，不正是姓顾吗？
二
顾爷爷有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孙子这事儿，尤篱篱是知道的。顾爷爷的儿子一家常年在外从事科研事情，只有过年才会回来小住两天，巧的是尤篱篱一家逢年过节都要回老家探望，因此他们虽是邻居，却险些没有见过面。
尤篱篱从前去顾爷爷家玩耍时，无意中翻出来他们一家的合照，年幼的顾景被顾爷爷抱在怀里，是个十足十的小胖墩儿，顾爷爷见状也笑，坐下同尤篱篱聊起自己的家人，末了才说：“别看小景小时候胖，现在长开了，样子容貌也很俊秀呢。”
尤篱篱只当他是溺爱，不承想顾景如今终年夜了，倒真比顾爷爷夸得还好看。
恰逢高三开始前的暑假，任务繁重的尤篱篱除了偶尔的休闲，大多韶光都泡在小城中央的图书馆里，闷热的午后，她回答完顾景的，刚踏出图书馆，就瞥见顾景骑着自行车候在门前，单腿支在石阶上，朝她招了招手。
尤篱篱小跑着上前，迅速跨上后座：“刚刚做题没看手机，耽搁了一下子，久等啦！
”
间隔树木被砍伤已经由去了两周，由于顾景主动揽下任务，尤篱篱本人并未受到责骂，可她内心过意不去，请教了从事园艺事情的叔叔，试图对梨树进行补救。
这段韶光里，她在顾景的帮助下修整树干的创口，又跑遍了小城买来浓度适中的硫酸铜溶液为创口消毒，只有末了一道涂抹保护剂的工序，由于叔叔的快递寄得太慢，拖延到本日才能动手。
“还好。”顾景颔首，察觉到尤篱篱坐稳了，才踩下自行车的踏板，“爷爷出门下象棋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我们早日完成拯救操持，也省得你每天心惊肉跳。”
相处了一段日子，已经彼此混熟的尤篱篱是理不直气也壮：“谁心惊肉跳了？”
“谁当时看着梨树的创口吧嗒吧嗒掉眼泪，我就说谁。”
“你！
”尤篱篱气得牙痒痒，正要产生发火，顾景一个急刹车，她的头就由于惯性砸中了他的后背。
“砰”的一声闷响，顾景皱着眉揉了揉后背：“你的脑袋是铁做的吗？”
“还不是由于你溘然急刹车。”尤篱篱摸了摸额头，幸灾乐祸。
顾景没有连续和她贫嘴，正是暑气兴旺的时候，他的鼻翼早已渗出了一层薄汗，他将自行车停在一家冷饮店的门口，要进去买水喝。
尤篱篱不敢喝甜的，又怕眼馋，便守在门口期待。顾景还算有人情味儿，再出来时，拿的是两杯冷饮，他将个中一杯递给尤篱篱，阐明道：“这是不其余加糖的果汁，可以放心喝。”
尤篱篱伸手去接时，碰到他微凉的指尖，触电一样平常战栗的觉得令她快速拿起果汁收反击，她不自然地扯开话题：“你怎么知道我不喝甜的？”
顾景仿佛听见了什么新鲜有趣的事儿，一下子凑到她面前，缓缓道：“你小时候吃糖吃坏了牙，来我爷爷家看牙时怵得慌，抱着我的腿哭闹的事儿我都还记得，你怎么给忘却了？”
景象实在太热，尤篱篱感想熏染到杯壁凝出水雾，水雾又结成一颗颗水珠，自她的指缝滑落，就像此刻顾景凑得这样近，她清晰地瞥见他额角的汗珠滑过眉梢，他的眼眸如同一汪澄澈的湖泊。
尤篱篱的酡颜得厉害，不知是出于羞愤，还是别的什么，她的疑问也显得毫无底气：“真的假的？”
顾景闻言大笑起来，他拍了几下尤篱篱的肩膀，这才揶揄道：“当然是假的，我们从前都没见过，你牙齿的事情我还是听爷爷说的。”
话音刚落，尤篱篱的手已经去世去世拧上了他的胳膊。
三
梨树补救操持圆满完成后，尤篱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顾家院落，为了时时不雅观察梨树的规复情形，她乃至在树下安置了一套桌椅，兼顾自己的作业复习。
顾景不经意途经，听见尤篱篱边浇水边念叨着梨树的规复如何良好，没忍住打断道：“内部的木质倒是重新开始成长了，可外部的裂口，瞧着倒是一点都没变革啊。”
尤篱篱抄起桌上的直尺去拍顾景，严明道：“你闭嘴！
一棵薄弱的梨树，怎么听得了这些。”
顾景眼疾手快，拿起她桌上的书本充当防护，就这样玩闹了几个回合，他才细致打量起手中的习题册，出乎猜想的是，尤篱篱人看着毛躁，做题却条理清晰，精确率极高。
他没有掩饰笼罩自己的赞许，尤篱篱也半点没有要谦逊的意思，昂着头接管了他的赞赏，带点刁滑的得意在她身上并不令人讨厌，反倒显出几分任性的可爱。
顾景摇头失落笑，顺口问了一句：“那你有考虑未来的方向，以及相应的志愿吗？”
尤篱篱想也没想，脱口道：“大方向已经定下，详细细节等考完试再逐步敲定，而且我没有什么叛逆的想法，父母也不会太限定我。”
“叛逆的想法？像我一样吗？”
面对顾景探究的眼神，尤篱篱此刻的脑中只有四个大字——“祸从口出”。即便顾景本人从未主动透露过什么信息，但他陡然回来的缘由，街坊邻居早已揣测出了七八成。作为一名传媒学院的准大一新生，顾景选择的新闻专业，在他决意成为一名战地之前，实在不算离经叛道。
毕竟每个人都有过不切实际的梦想阶段，可对付顾景而言，这个阶段很长，梦想自他幼时抽芽，至今未曾断绝。
尤妈妈私下乃至夸赞过顾景的热心，只是话锋一转，又叹起气来：“这个职业是伟大，却也实在冒险，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努力了十几年才考入有名学府，后半生假如与死活一线的冒险职业挂中计，亲人只会一辈子担忧。”
大家都默认，顾景是被父母赶回家反省的，但涉及家事，除了尤篱篱这个愣头青，没人会轻易戳破。
这场发言以顾景的拜别告终，于是接下来的很长一段韶光，顾景没有联系尤篱篱，尤篱篱也没敢主动踏进顾家的院落。她不是个会求和的人，唯一的示软办法，也只是逐日清晨蹑手蹑脚地在顾景的门前放下一瓶牛奶。
伴随着开学，尤篱篱的生活再次回归学校、家里和图书馆的三点一线，除了日益增加的学习压力，生活平淡得像是一潭去世水。
当然，这样的去世水偶尔也会有被冲破的时候，就好比此刻，尤篱篱由于在图书馆阻挡了一名调皮的男童撕坏藏书，惹得他在图书馆里大哭大闹，他的母亲闻声赶来，开始对尤篱篱进行批评教诲。
“你这姑娘，无凭无据的凭什么诬赖我家孩子，他还这么小，又不会撒谎，说不定便是图书馆保管不力，关我们什么事？”她弗成一世，埋首于她怀中的孩子却还有闲心，冲尤篱篱比了个鬼脸。
尤篱篱在这一刻溘然很惦记顾景，由于他的口才好，之前随着他去采购用具，没有一个小商贩能占得了他的便宜，反不雅观她，即便有理在先，也被堵得哑口无言，实在是很没有出息。
她的思绪飞到了天外，再回过神的功夫，刚才在心里念叨过的顾景已经来到了她们身前，他为那位母亲指明了天花板的监控，礼貌道：“图书馆是公开场合，争吵不能有效办理问题，如果您不介意，我们可以去找卖力人理解实情。”
此话一出，男童已经白着脸拉走了母亲，一场祸事被轻而易举地化解，尤篱篱呆呆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顾景脚下穿的不是普通的运动鞋，他是脚踩祥云，从天而降拯救她的大英雄。
四
被大英雄顾景带出图书馆走了好一下子，理智回笼的尤篱篱这才想起来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没什么大事，你跟我来就知道了。”顾景也不细说，只道是和梨树有关。
一听是和梨树扯上了关系，尤篱篱也顾不上为上次的发言尴尬，风风火火随着顾景赶回了家，她围着树干绕了好几圈，确定创口没再恶化，才看向顾景。
顾景没有连续和她卖关子，他转身回家拿出一篮新鲜的梨，对尤篱篱说：“梨树的果实成熟了，这是成色最好的一篮，特意留给你们家的。”
“就为了这事儿？”尤篱篱松下一口气，剜了他一眼，“我不在家，你拿给我妈妈也行呀，平白吓我一跳。”
顾景
尤篱篱被戳破了苦处，嚷嚷道：“才不是我，多数是顾爷爷疼爱你，早起给你买的。”
“这倒不会，我乳糖不耐受，奶制品向来是能避则避，爷爷一贯是知道的。”
“什么？”尤篱篱讶然，险些是不打自招，“你该早些见告我的，这样我也不会乱送东西了。”
“你的心意我收到啦。”顾景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牛奶没有摧残浪费蹂躏，爷爷这段韶光每天都在喝，他很喜好。”
尤篱篱在顾景面前向来是没有多大脾气的，几句安抚下来，从前的烦懑便统统烟消云散，她接过顾景手里的那篮梨子，喜洋洋道：“喝不了牛奶没紧要，本日赶巧，还能让你试试我做的小吊梨汤。”
她对顾家的布局很熟习，即便不用顾景的指引，也能闇练地利用厨房。待备好的食材按序入锅，梨汤中雪耳经小火熬煮出胶质，已经由去了一小时。
暮色四合，尤篱篱端着汤锅出来时，偷闲的顾景正倚着木栏坐在廊下，穿堂风袭来的霎时，仿佛置身旷野，尤篱篱以为周身都萦绕着风，可当听见动静的顾景转头看向她的那一刻，她恍惚想，风原来是自他的方向吹来的。
尤篱篱呼唤顾景来喝汤，这本是她的拿手项，但由于两人的体质分外不能过多放糖，这锅梨汤只能靠梨子本身的鲜甜提味，她的心下忽然多出几分忐忑。
所幸顾景很是捧场，他连喝了两碗，对尤篱篱的手艺连连夸奖。尤篱篱对此十分受用，她听到顾景在夸赞之后，犹如先前许多人问她的那样，问起了小吊二字的来由，不禁扑哧一笑：“由于古时候因此铜制提吊作为称量梨汤的器物，一吊即一壶，这才有了小吊。”
这个大略的科普算是打开了二人的话匣子，他们边喝梨汤边聊起了天，虽然大多时候，只有尤篱篱一个人在说，顾景则充当听客。
面对顾景，尤篱篱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她向他描述生活中的趣事，吐露学习的烦恼，倾诉那座她很喜好的图书馆，管理实在太松懈。
顾景时而点头，时而附和，听得很是负责。可兀自说得口干舌燥的尤篱篱却以为他有敷衍之嫌，她灌下一口梨汤，不满道：“那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顾景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如梦初醒般轻轻“啊”了一声，他摸了摸鼻尖：“确实是有件事，须要在本日对你说。”
“我的开学韶光是不才周，来日诰日早上，我就会离开这里了。”
五
大概是不想再惹出什么流言，顾景离开时搭乘的车辆班次很早，凌晨五点，他拎着行李箱走出家门，正要转向，就瞥见期待在一旁的尤篱篱。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顾景说。
尤篱篱打了个哈欠：“朋友一场，我猜到你不忍心叫醒顾爷爷，就让我陪你去站点吧。”
顾景点头应下，离去在即，一向话多的尤篱篱也罕见地沉默起来，他们就这样并肩走了良久，临到站点入口时，尤篱篱犹豫半晌，还是拿出一本条记本递给他。
顾景接过粗略翻阅后，创造里面记录的全部都是战地的大胆业绩，以及干系的名人名言，他笑道：“我已经高中毕业，不须要再写作文了。”
“别鄙视你口中的作文素材，你没听语文老师说过吗，唯有精神崇奉，才是最能影响人的力量，我这是将众人的力量，借给你呢。”尤篱篱知道此举稚子，可过去的一个月，对战地一无所知的她还是查阅了许多干系资料，并将其整理成了条记。
毕竟除了这些，她也没有别的事情能为顾景做了。
尤篱篱开口道：“著名的战地罗伯特卡帕曾经说过，‘如果你拍得不足好，那是由于你靠得不足近。’但近的界线被冲破后，剩下的就只有危险。顾景，如果你可以放下梦想，对付所有在乎你的人来说都是好事，可假如你实在热爱自己的梦想，就请在取得父母的理解下，放手一试吧。鼓励你去冒险的话太沉重，我说不出口，我只希望你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
站点外是溶解的夜色，站点内高悬的白炽灯照进顾景的眼里，映出湿漉漉的光，他就这样注目着尤篱篱，默默良久，几不可闻地回了一声“好”。
顾景这一离开，很长一段韶光都没有再回来，即便二人始终保持互换，尤篱篱再见到他时，已经是她高考结束后了。
父母外出上班，门铃声打断了尤篱篱的休闲光阴，她趿拉着拖鞋赶去开门，门后站着的正是许久未见的顾景。
他回来得实在溘然，尤篱篱呆愣在原地揉了揉眼睛，还是顾景率先开口冲破僵局：“景象这么热，不请我进去喝口水吗？”
尤篱篱这才将他请进家里，连忙去给他倒水。等顾景在沙发坐定，喝下几口冰水，二人寒暄了几句，尤篱篱道：“什么风能把你这个大忙人吹回来？”
她这话倒不是平凡的拈酸吃醋，顾景上大学后，假期都忙着参与无国界志愿者活动积攒履历，就连去年春节，他都没有回来。
“确实很忙，只不过太久没有回来看爷爷，我就打了个韶光差，改签了航班。”顾景一边答复，一边拿出一个包装精细的礼盒递给她，“送得有些迟了，但还是祝你毕业快乐。”
“算你有心。”尤篱篱愉快收下，顺着问道：“那你这次回来，估量待多久呢？”
“五个小时？”顾景笑了笑，“我已经看过了爷爷，下一趟离开的航班，是在今晚九点。”
他的勾留实在太短，尤篱篱想，可她还是努力扬起一抹笑：“难得回来一趟，剩下的韶光，不如跟我出去转转？”
六
约请是尤篱篱发出的，但她这人没什么嬉戏观点，等顾景答应了，又搜肠刮肚了半天，想不出得当的地方去转。
顾景见她难堪，才主动提出，要带她去自己曾经的秘密基地看看。尤篱篱欣然应下，随着顾景乘坐公交车来到郊野，由偏僻小路行至一方断崖跟前时，她对着面前的风光流露出了持续许久的震荡神采。
恰逢落日融融，断崖旁是一轨废弃已久的电车轨道，缠满了菟丝青藤，遥遥山水共一色，说不出的清丽动人。
顾景在原地用相机拍了几张照片，取景框容纳了小小的一方天地，他说：“这个秘密基地我很少对外透露，你如果喜好，往后可以常来看看。”
“那是当然。”尤篱篱笑吟吟点头。
只可惜美景虽然动人，为了不错过航班，二人并不能久留，他们很快折返方向，朝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加弯曲难行，顾景走到一半，看尤篱篱险些要贴着地面滑行，发起要背她下山，她涨红了脸不肯答应，顾景就将相机放进了她手里：“有没有听说过，相机是的第二双眼睛？我背你下山，作为交流，你也帮我保管‘双眼’，防止它被磕碰。”
尤篱篱怔怔地抱着相机，说不出谢绝的话，只能讪讪攀上他的后背。她的身量虽然纤小，到底是个成年人，加上山路难行，尤篱篱伏在顾景的肩头，模糊能瞥见他脖颈处的青筋跳动。
“顾景。”她问，“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今后假如再去从事志愿活动，能不能拍些照片给我。”尤篱篱哑然开口，“就当借用一下你的第二双眼睛，我偶尔，也想看看你眼中的天下。”
顾景的脚步一顿，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了一声“好”。
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即便之后回来的次数寥寥无几，留在本地上大学的尤篱篱还是能时常收到顾景传来的照片。
照片中时而是南苏丹的落日，时而是尼泊尔的雪山。奔忙于各地的顾景记录下了统统的战乱与苦痛，唯独呈现给她天然的安宁。
他们的关系，也在一系列的互换中，逐步确定。尤篱篱大四那年，顾景成为一名演习战地，战地考察严格，即便考取了干系证书，也至少须要两年的专业履历，他由于表现精良，加之志愿履历丰富，得以破格任命。
尤篱篱在电话里祝贺他，背地里却偷偷哭红了一双眼睛，顾景不知道这些，他向来乐不雅观，就算身处叙利亚沙场，也有闲心拍下大马士革的玫瑰花园，隔着六个时区的时差，通报给她。
不能相见的日子里，那些照片成为尤篱篱思念顾景的载体。向来对时政新闻不感兴趣的尤篱篱，会由于顾景时候留神干系动态，顾景为了避免尤篱篱担忧，每次转移前后，都会清楚描述他的动向。
他们之间当然也有过摩擦，某次顾景所在的地区发生特大动乱后，尤篱篱由于联系不上贰心急如焚，她买好机票，想要连夜赶往当地的大使馆时，才接到顾景报安然的电话。
“昨夜撤离得急，手机在途中遗失落了，本日睡醒了才来得及补办，让你担心了。”
顾景在电话那头如是说。
看样子他那边已经天亮了，尤篱篱暗道，她举头望了一眼当下的天空，暗得像一匹浸过墨水的绸缎，她整夜都不敢安歇。
那头的顾景彷佛也察觉出她的感情，补救似地将话题转成了日常：“本日的早餐难得地涌现了甜汤，味道虽然不错，但我还是更喜好你做的小吊梨汤。”
尤篱篱抿紧唇角：“既然喜好，为什么不早日返国呢？”
她语毕不等顾景回应，抬手挂掉了电话。尤篱篱不是不能理解他的行为，但她此刻终于切实体会到妈妈当年说的那番话，顾景很伟大她知道，可她心里自私，甘心顾景不要那么伟大。
这次摩擦虽然没有改变二人的关系，却也逐步产生影响，他们的互换日益减少，就连尤篱篱将有干系职员要来拍摄梨树的发给他，一星期过去，仍旧没能收到回答。
梨树的花期逐渐到了末端，纷纭扬扬的梨花落在地上，铺出新雪的样子容貌，为了避免花瓣积余太多，尤篱篱便时常过来帮忙清扫。
那阵急匆匆的拍门声便是在这时传来的，尤篱篱放下扫把前去开门，被风尘仆仆的顾景抱了个满怀。
“怎么溘然回来了？碰着了什么事吗？”尤篱篱愕然。
顾景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低声道：“只是惦记你做的小吊梨汤了。”
尤篱篱不免担忧：“你回来得太早，现在只有反季的梨子，大概没那么好吃。”
“不焦急。”顾景闷声一笑，“我这次回来，就不打算离开了。我们有充足的韶光，一起等待梨树结果。”
尾声
顾景第一次打仗到战地这四个字，是在他的小学期间。他们在老师的组织下不雅观看了与战地干系的记录片，这个职业的大胆与无畏，险些是瞬间打动了他，于是放学后，他对着父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将生平奉献给科研奇迹的父母还算开明，他们沉默良久，末了表明，如果他成年往后依然武断自己的想法，那么他们将会予以支持。
周边的所有人都认为，顾景热血的稚气梦想会有冷却的一天，而那一天的到来，实在很早。高考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已经对战地颇有研究的顾景，在父母的帮助下申请了干系的跟随活动，进行体验。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职业背后的残酷，只是没想到切实体验后，称之为人间炼狱也不为过。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弥漫的硝烟与哀嚎的灾民。乃至顾景本人也在体验中，险些被流弹命中。
他头一回萌生出了退却撤退的动机，他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在这样艰巨的条件下始终保持初心，也无法想象自己若是失事，父母亲人会展现出若何悲痛的脸庞，实现这份梦想的代价，实在太大。
可若是让顾景就此放弃，他也做不到，曾经的梦想依旧滚烫，险些要灼伤心头，在这样痛楚的两难决议下，他选择回到老家，平复心境。
他是如此的胆怯，乃至不敢阐明自己回家的真正情由，而碰着尤篱篱，正是在那样的田地里，乐天又爽朗的姑娘像一团无畏的烈火，不会被任何事旁边想法。
她陪他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光阴，临别前，不忘以自己的办法开解他。顾景是在那时释然，对付梦想即便做不到全力付出，最少也要做到不留遗憾。
他一贯没能对尤篱篱说出口的是，追逐梦想的途中，无数个不眠的夜里，那本条记本给过他很强大的力量。他也给自己定过期限，完成梦想的两年之后，会放下统统返回家乡。
只是由于那次摩擦，顾景提早了返国韶光，积压的事情以及一系列申请耗费了他许多的精力，为了给尤篱篱惊喜，这个决定，顾景没有事先见告她。干系的卖力人劝过他留下，却被他好言谢绝。
缘故原由无他，他前半生的梦想已经实现，另一团烈火似的梦，还在挂满熟果的梨树下，等待他去追寻。
END
《熏风》
2024年 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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