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的故乡,胡子该当算得上是个真正的人物。
胡子大名湘云。由于蓄着大络腮胡子,酷似墙壁上常挂的卡尔马客斯(Karl Heinrich Marx),再加上是二中的政治老师,以是大家称呼他胡子。第一次见到胡子,是三十二年前,那天学校开大会,有个老师跑上主席台,夺过校长的麦克风,便滔滔不绝、年夜方冲动大方演提及来。这人张口就来马克思哲学、恩格斯理论,唯物主义、辩证法、唯心主义和玄学等深奥的专业术语信手拈来,马恩列斯、培根、黑格尔、康德、费尔巴哈等大人物如数家珍,令人惊叹不已。同事侧耳见告我,他是胡子湘云。
胡子个子不高,体态丰腴,天庭饱满,地阁周遭,长得慈眉善目。蓄的胡子确实像马客斯恩格思,头颅与发型又极像列泞。他穿着很是随意,却又极富个性,乃至有些艺术气质,随意马虎让人想起魏晋绅士风姿,“轻裘缓带,不鞋而屐,简约云澹,超然绝俗,风骚自赏,几追仙姿”……。自那次会议见识胡子后,我在校园和他相遇过几次,觉得他是鲜言寡语,乃至有点木纳的人。每次我对他微笑,他都是慢半拍,每每要过一下子,才勉强地、礼貌性点点头。擦肩而过后,我都忍不住转头看看,心想,《红楼梦》里,那个醉眠芍药丛的史湘云,是不是这个样呢?
我和胡子的真正交往,始于美女说梦鸟的故事。那时我们学校实施“老带新”,学校的骨干西席,一对一“传帮带”新老师。和我一起分来,又在同年级的政治老师小文,由胡子“传帮带”。小文老师该当算个美女,大学刚刚毕业,风华正茂,“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措辞”,颇有曹植眼中女神的味道。大家都倾慕胡子有艳福,可胡子彷佛视而不见,坐不乱怀。每次来找小文,都是认负责真看教案,轻声细语谈授课,全然不是假正经、伪君子的做派,颇有父老风姿。小文却不是这样,性情爽朗,落落大方,彷佛对胡子也很有好感,胡子一到,就眉开眼笑,有时听着听着,会哈哈大笑。学校虽然讲究师道肃静,却从来不乏登徒子。有一次胡子刚走,倾慕妒忌恨的同事就问,小文究竟喜好胡子的什么?小文老师新生煤矿终年夜,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笑哈哈地说,喜好他的胡子!
扎起来,密密痒!
同事们听后,弯酸地说,你们在一起,真的是校园一景,绝代双骄啊。
一天课间操,老师们都在办公室等待上课。历来歪里歪哉的小生嬉皮笑脸问小文,昨夜那么晚了,还在办公室和罗胡子搞什么鬼,那么愉快得意?!
以往,小文老师对小生的调戏,每每不冷不热,不温不怒,不言不语,不乱不浊,一笑了之。本日却负责地说,罗老师和我谈论哲学,给我讲梦鸟的故事呢!
大概是本日办公室的老师来得多,小文老师说话还带点娇气。她说,昨晚回到寝室后,躺上床,我一贯想梦到一只鸟,可是,闭上眼睛是罗老师;睁开眼睛,鸟却没有!
小文老师话还没有说完,办公室的老师们就哄堂大笑起来!
有几个笑得眼泪直冒、人仰马翻,笑骂道:这个绝兜的罗胡子!
亏他做得出!
小文老师懵了,一脸无辜,红着脸,傻傻地望着大家。我知道,胡子讲的该当是罗含梦鸟的故事。在故乡日常生活中,鸟字含义丰富,有时是天空飞的鸟儿,大多数时候是指男人撒尿那家伙。一个年轻貌美的讲普通话的女老师,口口声声说期望梦到鸟儿,屌儿,不止暧昧,切实其实下流。小生此时,手舞足蹈,总结道,“小文梦鸟,春心荡漾!
胡子歪哉,罪魁罪魁!
”。小文此时彷佛才明白,脸羞得更红了。
见此情景,我连忙说,你们别胡说八道,惹事生非,捉弄小文老师了!
“罗含梦鸟”,是一个历史典故。你们不懂,罗含是我们故乡的名人呢!
他是东晋的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地理学家呢!
有“湘中琳琅、江左之秀”之称。他著有《重生论》、《湘中记》等书,个中《湘中记》可以和《徐霞客游记》媲美。这个典故,讲的是罗含少年时,梦见一只文彩绚丽的鸟,飞进他的嘴里。罗含惊醒,以为胸间好似吞下了东西,非常错愕。他叔母说:鸟很有文彩,你往后一定会写出好文章,这是吉兆啊。传说罗含从此文思日益上进。后来这个典故,便是形容人才思出众或诗文富丽。这些事,在《晋书》里有记载呢。
我不是喜好出风头的人,也没有丝毫虚假的意思,只是为解女老师之囧,才出来说话。说完一看,创造胡子已经来了。胡子微笑着竖起了大拇指说,没有想到,你的知识还很渊博呢!
不愧为历史专业的老师啊!
胡子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接着说,罗含,是我们故乡的骄傲,更是姓罗的骄傲!
可惜很多人还不怎么理解他!
罗含的《重生论》,是湖南哲学史上的开山之作,虽然只有几百个字(391个字),但是内涵丰富,既包含朴素的唯物思想,也有朴素的辩证法思想。他提出万物“重生”,事物是发展变革的,这是他思想的闪光之点。我于是问胡子,你学习政治和哲学,是由于研究罗含梦鸟,还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胡子笑而不答。他转身离开时,对我说,文史哲,本一家,往后我们多多一起谈论。
此事往后,我和胡子常常谈天说地,讲古论今,俨然人生心腹,千古知音。后来创造,胡子还是一个拍照爱好者,大家都戏称他摄友,色友。每到周末,胡子便胸挂海鸥135摄影机,骑上庄之蝶那样的木兰女士摩托车,往屯子跑。那时屯子还很闭塞,交通也不发达,没有摄影馆。村落庄学校的学生,毕业时想拍张照片留念,只有少数有机会进城的才能如愿以偿。胡子骑着摩托车,沿着波折泥泞的山间小道,风里来雨里去,一个一个学校上门拍照。拍好后,又垫钱拿到摄影馆冲洗,然后再来到学校,把照片给学生看,学生感到满意的,再出钱取走。碰到家里穷苦的学生,胡子也不会琐屑较量,让学生直接拿走照片。由于胡子拍照技能好,讲诚信,又显得大方,以是深得大家喜好。胡子因此捞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听说这桶金还不少。1993年,我家小子满100天,也请胡子拍了张照片。小屁孩光咚咚躺在浴盆里,煞是可爱。小子如今读博士了,学的也是哲学,政治伦理,少时的很多人都模糊不清,唯独对胡子影象犹新。
董文华红遍大江南北时,《春天的故事》也每天在校园里回响。校园里,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我却家事国事天下事,漠不关心,每天挑灯夜战,苦读英语,啃着无味的著作,准备考研。一天,胡子找到我,兴致勃勃地说,好,吹面不寒杨柳风,春天来了!
我愕然望着他通亮的前额,问,怎么啦?胡子拿出一张绉巴巴的《深圳特区报》,指着“东方风来满眼春——邓小平同道在深圳纪实”给我看。胡子很是激动,喘着气,指着几句用红笔划了的句子,念道:“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些,看准了的,就大胆地试、大胆地闯”、“学马列要精,要管用的”;“白猫黑猫,捉住老鼠便是好猫”……你说,春天是不是真的来了!
机会就在面前!
我们要摸着石头过河,闯一闯!
那时,故乡的机关单位每天在学习南巡讲话精神,报纸电视的新闻里也每天在动员解放思想换脑筋。胡子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做了起来。不久,神风鞋城就在西关的马家巷口正式开业。他专门跑到周家码头,找我分享他的创业经历,同时拉我去参不雅观他的鞋城。他问我有什么好建议,我说,如今解放思想,对外开放,卖金利来、老人头、皮尔卡丹、梦特娇、花花公子等外贸商品,会不会利润高一些?他说,这考虑过,推广民族品牌,走贫民路线该当更得当。只要坚持“只卖正品,不卖赝品”,奥康、富贵鸟、红蜻蜓等价廉物美的国产鞋,一定会被大家接管,这些品牌也一定会成为国际大牌。他说,看到学生穿着十几元的青岛双星,在操场上快乐地奔跑,很愉快。我看他提及这些,脸上洋溢着快乐与自满。
千禧之年,余秋雨,吴小莉,陈鲁豫,许戈辉等,在刘德华《爱你一万年》的歌声中,重游四大文明古国和三大宗教发源地,开启了千禧之旅。我窝在故乡的宾馆,冥思苦想三级干部会议报告。千载难逢,我们有幸跨入了新世纪有了新机遇;千年不遇,我们有了千年危急千年寻衅。人类也进入知识经济时期,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序幕开始拉开。面对新世纪,各级各部门,各行各业都在研究面对。我们第一次提出了“凝聚百万民气,培植中等城市“发展方向,一些时髦的名词,“大数据”、“新材料”、“新能源”、“生物科技”首次涌如今市委果报告里。胡子却见告我,他在雁城开了首家海螺牌塑钢店,经营塑钢门窗、塑钢水管。我很惊异,问道,你的嗅觉为什么如此敏感?这个项目,市场潜力非常巨大!
他说,凭直觉做的。只要跟上时期的步伐,存心去感想熏染时期的节拍,直觉就不会错。
胡子干发难来,便是冒死三郎。每天驾驶着富康小汽车,在雁城和故乡跑。只要看到有装修的,他就上门推销自己的塑钢门窗,塑钢水管。那时人们的心里还是接管木窗子钢水管,用塑钢做门窗做水管,有顾虑和担心。不过,我相信他,敢于先尝先试,敢于第一个吃螃蟹。他很冲动,免费为我安装了门窗水管。20年过去了,我家塑钢门窗和水管至今无缺如新。20年后的本日,故乡从城市到村落庄,家家户户都是塑钢门窗,塑钢水管。
故乡提出创建中等城市后,在“百乡千村落万户”大调查的根本上,启动了以“十万农人进城”为重点的城市化运动,城市人口剧增。那段韶光,我从天国跌入地狱,流浪在天涯虚拟社区,每天听着歌,看着书,“爽借清风明借月,动不雅观流水静不雅观山”,丁宁寂寞无奈的光阴。胡子再次找到我,说,农人进城,子女读书成问题。故乡每年有60到70万人在深圳广州打工,留守儿童教诲更是个问题。望子成龙,是所有中国人的期望,该当筹资在故乡办个学校,取名振源学校,来帮助故乡的农人圆了这个梦。我说,教诲须要基本管理,不如叫正源。学校审批的时候,胡子果真就用了正源学校这个校名。
我第一次踏入学校,是2005年陪同林下师长西席去稽核。学校面南背北,背倚青麓,左前方有故乡的标志青龙宝塔,右边抱着千年古城,耒河如玉带缠腰,向东而去,汇入湘江,流向大海。那是春水初生,春林初盛的时节,阳光明媚,东风十里,站在学校门口,故乡金线吊葫芦的胜景展现面前。林下师长西席感叹,真是一个办学的利益所!
问胡子,这是谁帮你选的校址?胡子说,自己选的,只是以为这里适宜办学,就把学校选在这里。林下师长西席又问,你知道原来这是个什么地方吗?胡子说,还真的不知道呢。林下师长西席于是说,在你们故乡,历史上有两个著名的书院,一是杜陵书院,另一个是青麓书院。青麓书院始建于康乾盛世,后因战火被毁。从你先容的情形来看,正源学校该当就建在青麓书院的旧址上。不过,究竟是不是,得考证后再下结论。如果真是,那你们便是英雄所见略同!
正源实在是在对胡子的批评乃至谩骂,争议乃至恶评中发展起来的。这个胡子,自己认准的事,就全力以赴去做,几头驴也拉不回,还常常不按套路出牌,有时偏执乃至猖獗。他长于听取好的建议,但绝对不会被谁旁边。我曾经建议他要“遵天理、守国法、通人情”,他彷佛没有听见,见告我会“看准发展方向、捉住紧张抵牾、灵巧处理问题”。他被逼打官司,被拘禁过,学校的一些事常被炒作,乃至涌如今央视,但从来没有谁打败他,没有什么能影响他办学。他永不轻言放弃,相信前方总有希望在等待。所谓“不疯魔不成活”,当今社会,不忘我笃定,不如痴如醉,深陷个中全身心付出,能够把事做到极致吗?
十年前深秋,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快12点了,胡子邀我去顺湖闲步。他这次终于向我诉说了内心的苦闷、无奈与痛楚。记得我对他说了寒山拾得的故事。寒山问:“ 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拾得答曰:“ 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胡子是否听进去我的话,我不知道。不过,那晚我们走了两个多小时,分离时,胡子说,在校园里,听到响亮的“校长好!
”的叫声,看到一张张天真烂漫的笑脸,宠辱皆忘!
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月夜,向老朋友老同事倾诉一下,如释负重,轻松了很多。往后要常邀去闲步谈天!
不得不佩服罗胡子办学的激情亲切,不得不佩服罗胡子办学的思路,也不得不佩服罗胡子办学执着。每年率高三学生去北大清华长城等地励志,假期带老师去全国各地度假,每半个月自己驾车拉学生去长沙四大名校参加同步测试,哀求自己的儿子住到集体寝室,春节带百口住到学校陪一个回不了家的学生过年,大胆探索中学2+4学制的改革,每年高考结束,都拿出几十万现金重奖学生,对付屯子考上大学的,都要率学校领导上门祝贺……这是一样平常公办学校的校长不会去做的,也不是一样平常人能够做到的。十五年过去了,正源办成了一所有18000逻辑学生的名冠三湘的学校,学校也创造了故乡教诲一个个传奇与神话。
故乡人历来好面子,只要有点钱,就喜好在车子高下血本,在故乡人的眼里,车子是身份的象征,面子的表示。故乡虽然号称中等城市,水平并没有上来。大量农人涌进城市,一批批煤老板一夜暴富,本色良莠不齐,形象一贯欠佳,但是车子档次却领先同类城市。奔驰宝马、奥迪路虎随处可见,纵然宾利、劳斯莱斯、法拉利、保时捷之类的豪车,也不稀奇。可是,胡子眼里,车只是代步工具。以他的经济能力,什么车都可以买,但他最初开的是富康,后来换别克君越,别克林荫大道,如今开的是别克昂科雷。故乡稍有点经济根本的人,都喜好周末北住长沙、南住深圳珠海,可是胡子几十年住在神风鞋城那狭窄破旧的老地方。听说,女儿结婚时,胡子曾去女儿那住了几天,但是晚上睡不踏实,只好又搬回来。神风鞋城是胡子创业开始的地方,不知道他坚持住在这里,是不是提醒自己,别忘却了自己出发的地方。
“人生涯着,吃穿二字”。国人很少有不讲究吃穿的。胡子对这些也没有太多兴致。衣饰与他的形象一样,大略随意,略带艺术气质。吃的方面,保持着贫民本色,不把稳营养,也不把稳科学。碰着事情繁忙,就废寝忘食,只要能够充饥就行。犹如已故的伟人,吃顿红烧肉,就算改进生活,胡子吃大鱼大肉,便是给自己补充营养。唯一听说他吃方面的趣事,是他在米国。一天薄暮,他驾车回农场,溘然森林里跑出一个动物,撞到车上,去世了。胡子下车一看,是一头鹿,趁着没有人瞥见,便把鹿搬上车,拖到农场。他把鹿砍成一块块,好放到冰柜里,逐步炒着吃,蒸着吃,煮着吃。与胡子一起在米国的老王见告我,在米国水煮盐上,很不好吃。但是胡子吃得津津有味。胡子眼里,鹿很补,有营养。
正源学校一步一步走向正轨,胡子也便抽出身来,思考今后的发展。胡子空想很多,想法也很好,有的做成了,有的还在努力。他跑到了美国纽约和新泽西,买了地,买了农场,也办了学校。最近又见告我,他花了136万美元,买了一个葡萄酒厂。他曾打算在故乡西南边的龙归山,办一所职业技能学院,或者办一所罗含研究院,预备了好几年,至今还在努力。他在老家流转了不少地皮,养了几万只鸭,打算办农场,同时发展康健养老业。他还在长沙中南大学附近,收购了一所培训学校,主攻艺考,打算办玉成省一流的艺术学校,学校暂名“山猫艺考总部基地”。
胡子最近一次找我,是讯问我一部电影名称,打算在学校放给学生们看。我十年前曾经向他推举过这部电影,他竟然还记得,令我心怡。我高兴地见告他,那部电影叫《放牛班的春天》。顺便还推举了几部,建议学校老师和学生,有机会看看。这几部电影是,《三大傻大闹宝莱坞》、《去世亡诗社》、《天才枪手》、《心灵捕手》。我创造,胡子胖了,秃了,老了,背驼了,胡子又长又密却花白了。人也变得慈祥了,耳朵虽然在美国已经治疗好,但给人的觉得,依然耳背。有人说,实在胡子是装聋作哑,有时声音很小,他却能听得清清楚楚。我说,他的耳朵是打仗不良,也是他聪明老练的表现。在行走的路上,人们无需过多顾及那些杂音,难得糊涂啊!
我以为,人们看到的天下,大概未必是面前的天下;看到的人,也未必是面前的人。世俗天下的背后,该当还有诗意的天下、童话的天下;中国面孔的下面,该当永久有纯洁与善良,浪漫和远方。
胡子,保重身体。《三大傻大闹宝莱坞》有句台词:活在当下,不计得失落,以无为之心做有为之事。我以为然,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