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
”有人大喊,散落四周的人群忽地起身,争先恐后往拢聚拢,但远处山凹口却并不见动静。人群在一阵埋怨声中有些灰心。“我听见了汽车的声音,那还会有错?......”那人辩白着,人们精神又为之一震,是啊!
都听到声音了,肯定该当是来了。
果真,在路的拐角处,一辆汽车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山凹口忽地冒出来。人群一阵欢呼,但很快就镇静下来,那是一辆绷着绿色帆布蓬的吉普车。小吉普亮堂堂的圆眼睛瞪着前方,两旁飘扬着小红旗的杆子熠熠生辉,骄傲而轻盈地从远处跑来,一转眼就到了跟前。随着两声清脆的喇叭声,又从人们面前闪过,留下一条灰尘长龙,消逝在前方。
“哪一天也能坐一趟小车子喔!
”人群中的这句话被一阵笑声打断,大家回到路当中,连续踮起脚后跟向远处打量。
看久了手酸眼睛也干涩,小腿踮得酸溜溜的麻。大汉低头回到路边,坐在自己的蛇皮袋上,阁下同行的人递来一根喷鼻香烟。在烟雾环抱的诅咒声中又加入了附和声,音量也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随着一声惊呼,就见远处一辆红白相间的客车早就转过了山凹口到了坡下,吭哧吭哧地向坡顶的人群移来。到了坡中间,汽车深深吸了口气,抬高嗓门大吼了几声,高大身躯伴随着声嘶力竭地叫喊,逐步向人群爬来。
眼尖的瞟了一眼,有些急匆匆地说:“车里头都是黑的,完备看不到后面的玻璃,已经坐满了,肯定跟昨天一样不会停......”话音未落,他就抓起蛇皮袋跑到路中间,背对着车来的方向,毅然地坐下来。一个青年人也效仿着,并排站到路当中。
客车呼啸着,以势不可挡的架势逐步爬近,地面的尘土被吓得四散飞扬。经由人群一起往前,大叫着想从站在路当中的两人身旁绕过。
眼见客车要跑,一中年大汉将拎着的帆布包猛地往车前方一扔,人也随着包一起到了车前,无路可走的客车喘着粗气停下来,追逐的人群迅速聚拢到了车门前。
司机探出身子冲着路当中大吼:“不要命啦!
哪有这样拦车的?”不等三人搭话,人群七嘴八舌地一阵繁盛热闹繁荣:“不这么拦车你会停么?你也莫说到坡顶再停的鬼话,到了坡顶你就跑了,更不会停车,不晓得上过你们多少很多多少确当,快些把门打开......”
已经到嘴边的话语被司机咽了回去,随着“咣当”一声折叠门弹开,人们一起从窄窄的车门往里涌,坐在门口的女售票员板着脸、阴着眼睛喊:“要有秩序,挤什么挤?东西都不准带进车里,都要放到车顶上去,先过来买票,人都往里走......”
空荡荡的车门外,拦车的三位大汉还没有进来,卖票的说:“装不下了,你们等着坐下午的车。”“我昨天就来等了一次,你们没有停,本日说什么我都要上去,本日我走不了就都走不了......”帆布包大汉狠狠隧道。
车里的人也骚动着,有人说:“是的,本日得亏他们几个拦住车,大伙往里再挤一挤,一定要带上他们。”脸贴脸的人群往里逐步涌动,一个小孩被挤得哇地哭出声。司机无奈地打开驾驶室小门跳下来说:“你们三个到驾驶室发动机盖子阁下坐吧,但要擎着点,盖子坐垮了那可是要赔的。”
三个人感激地点头答允着,从方向盘旁钻了进去。人群说:“本日你们拦车有功劳,让你们坐驾驶台......”三张嘴咧开笑着,手牢牢抓着不锈钢栏杆,半个屁股挨着发动机盖。司机跳进方向盘后的弹簧座位,按下开关,气动门处传来一阵喊叫,反复开关几次后,终于没有人再发生发火声响。塞满肚皮的客车这才哼哼唧唧地震员,沿着弯曲蜿蜒的石子路,逐步朝着前爬去。
70年代,马路上的汽车是奇异物,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家乡重复。桐柏挨着黄陂,是红安最西南真个州里,只有一条石子马路。从县城出发到桐柏,掉头再原路返回的班车每天定时两趟,会经由姜牌。不管家乡人要去往何方,都得先登上这趟客车。
到了80年代,改革的东风逐渐吹到了屯子。仿佛是一夜之间,马路上冒出来许多形形色色的旧汽车,充当着桐柏到县城班车的角色。丈夫开车老婆卖票,车子虽说破旧但买卖好,在河边的小桥旁,就可以踏上飞快滚动的车轮去县城。
这些城市淘汰的报废车,四处漏风漏雨,还常常有零件掉落在路上。很快,竞争者涌现了。一种名叫“小三马”的三轮车横空出世,大略的三个车轮搁上钢架,一个三马力的单缸柴油机被司机坐在屁股下方,车厢焊接上一个大略单纯棚子,深绿色帆布做蓬,车厢边架上窄木板充当座椅,跑起来四下里呼呼冒风,各种颜色的后帘子像彩旗一样,在车尾漂忽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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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着有个小沟小坎,弹跳的车身会将人直接抛起,头撞到钢筋顶棚后又摔坐在木板上,头顶起包、屁股生疼,五脏六腑被颠簸得龇牙咧嘴。坐“小三马”一定要双手捉住车棚钢架,以扎马步的姿势站立,用波折的膝盖迎合着车身的起伏。面向前方,呼呼的风从耳畔掠过,胯下奔驰起伏,很有策马奔驰的觉得。
而且“小三马”重心高底盘轻,遇上路上有大一点的石头或是路面不平,在奔跑中就会倒在地上。好在车子轻,两三个人一扶正,又可以正立起来接着跑。而且司机开车还兼带售票,经他手找回的零钱,带着浓浓的味道。
“小三马”驱动后面两个轮子的链条极随意马虎掉,跑到半路,司机常常要钻进车底挂链条。本就被风吹日晒弄得黝黑的面庞上,再粘上油污,忽闪忽闪的两只眼睛显得特殊通亮,一咧嘴笑,牙齿洁白得乃至有些晃眼。
有一回,一对青年男女在二程街上会面相亲,回家时男孩激情亲切地租叫来一辆“小三马”,要送心仪的女孩和花枝飘荡的牙婆回家。
当时刚下过雨,“小三马”在经由坑坑洼洼的老街时,扭捏了几下后,又侧倒在一个小水荡子里。牙婆在帆布蓬里大呼,司机从驾驶位翻过来,跑到车后掀开床单做的后帘子来扶。头顶红花的牙婆甩开司机黑乎乎的油手,浑身沾满黑泥水从帆布篷里头爬出来,摸着头尖声地质问着。女孩在一旁低着头、红着脸默不作声。
司机露着一排大白牙,小心地陪着笑脸。两个激情亲切的路人,帮着将车子扶正。一番谢绝后,牙婆还是爬进了刚刚才爬出的帆布篷。黑乎乎的“小三马”冒着黑烟,一起“突突突”地大笑着飞奔而去,也不知这个男孩有没有因此而失落去心仪的女孩。
“小三马”当客车跑太过于刺激,瞅准商机的个体户买来崭新的中巴车跑客。
想要上县城去,来汽车桥就行。重新屋咀门前走过,老远就可以瞥见马路。刚走到杨古墩,就被马路上的个体户司机瞄见了,客车稳稳停在桥头的路口,悄悄地等着。离汽车桥还有两条田埂时,激情亲切的售票员就会跳下车,跑下小坡迎上来,接过行李,搀着客人的胳膊一起扶上车。
车上已经没有座位,售票员麻利地从椅子下面扯出卡子凳打开,安排客人稳稳坐下,车子走出老远,才小声地商量着买票的事情。中途要下车也不须要到站,喊一嗓子:“带一脚”,硕大而灵巧的车身就会停在你想要它停靠的位置,切实地践行着“招手既停,随时下车”。
客车刚到姚家田坡顶,一个留着长头发、戴墨镜的青年人站在路边,激情亲切的司机却像是没有瞥见,连续一起向前,刚跑过去,“墨镜”挥了一下穿着花衬衫的手。一个急刹,车里一片东倒西歪,大家摸着撞痛的头刚想埋怨,看了一眼外头,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气动门慢吞吞地朝里收,追上来的“墨镜”一晃身钻进来,没好气地冲司机嚷:“每回客车见了我,都是刹车刹得冒烟。麽样?看意思我不招手你就不打算停了?”“冇看到”司机小声地说了一句。“墨镜”用手拍着车门大声吼:“人站在路边你说看不到,我看你也不用做这买卖了......”
女售票员一把拉住“墨镜”:“兄弟!
消消气,来来来,坐嫂子的椅子,刚才他和我在口角,确实是冇看到,嫂子这儿有一包龙乡,你拿去抽......”
车里规复了沉着,也没有人再说话。车厢金属部件发出的“咣当”声此起彼伏,汽车动力粗重的喘息声一阵顺畅、一阵哽噎,像头随时都会断气的老牛。沉闷的空间一起移动着,到了二程大赵家。“墨镜”站起身,从正在掏钱买票的人身边掠过,摇头晃脑径直下车走了。
大赵家街上比姚家田要大不少,也热闹许多。花里胡哨的“墨镜”走在灰色街道上甚是抢眼,下车没走几步,四个穿着绿军装的青年就围拢过来,一个肩膀上还扛台三洋录音机。“挺洋气啊!
谁批准你戴墨镜?”不等“墨镜”回答,“绿军装”伸手夺过墨镜自己戴上:“跑到我的地盘发抛,晓得规矩不?”
没了墨镜的“墨镜”眯着眼满脸堆笑,忙不迭取出“龙喷鼻香”拆开,摸出打火机,逐一给四个“绿军装”点燃:“几位拐子,兄弟我离得也不远,是姜牌的,大家都混江湖,给个别面......”
“绿军装”们大笑起来,一个用手指戳着“墨镜”的头:“算你知趣,本日兄弟们高兴,放你一马,墨镜我要戴几天,往后到了大赵家,要绵着点......”说罢,将“墨镜”手里的半包“龙乡”接过,朝外摆摆手,没了墨镜的“墨镜”低着头,沿着街道右侧,朝着刚来的方向疾步蹿走。
客车里传出一阵笑声,气动门“咣当”一声,干脆利落地合上,发动机吐出一阵黑烟,吹着愉悦的口哨,欢畅地朝着县城跑去,车厢一起“咯咯吱吱”地响着,像是一个“笑得”浑身发颤的大胖子。
到了80年代末,下汉口务工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有客车跑从桐柏到武汉的线路。紧张有两家展开明争暗斗,结果是培植砍了建涛一刀,伤者退出竞争。桐柏到武汉的客运线路由培植一家经营,客车也由一辆增加到两辆,再到后来的四辆,俨然一家客运公司。
每逢过完年,外出务工的人集中出行,到武汉的客车一天跑两趟也还是每天爆满。培植的胖老婆费尽心机地把人往车里塞,核准装载30多人的客车,硬生生塞进去50多人。车子开动后,她又在人墙当中挤来挤去地收钱,挂在胸前的绿帆布包像她一样日渐发福。
交警有时也设点查超载,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交警惯常的设卡处,给钱让村落民充当眼线,沿途的都会及时反馈到车上。交警查车一样平常搪塞一下也就撤了,不会很永劫光,碰上个别爱岗敬业的也还有办法。在间隔卡点前一公里停下,将车上超载部分的人卸载在路旁,正常标载通过卡点后,再卸下所有人等在路边。空车返回接上前一波人,昂首挺胸地从交警面前经由。会合后两拨人再次挤紧登车,一起向武汉进发。
大家这么去世心塌地非要坐培植家车也是有缘故原由的。一是由于方便,中途不用转车,进出车门就完成一次家乡和武汉的切换。再一个是由于当时社会风气暴戾,车匪路霸横行,外出遇上打劫是高概率的事。
从武汉坐车回家,但凡是拎着包到了车站附近,就会被几波人同时盯住,常常是人被拉上了这辆车,行李却被不同的车给分走了。都哀求要坐他家的车,一旦上去了,要想下来很难。个别强行要换车的,都会遭到几个不明身份的人送上的一顿莫名其妙地揍。
如果欠妥心在车上露了财,半道上来几个小年轻,用匕首顶着,将你洗劫一空的概率险些是100%。等劫匪下车后,司机还会假惺惺地安慰你几句,你心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就还真拿不住什么痛处,那觉得乃至比遭劫更难熬痛苦。
这些车客源不稳,常常是一等大半天也上不来几个客,好不容易出发了,跑到半路扭头看车里人不多,就不往前行。讲道理的会退给你三两块钱,一样平常是直接将人轰下去,丢在路边。附近傍晚,想要再坐上回家的车已经是第二天。而且常常是倒转几趟车,历经多次嘲讽和歧视,拖着身心怠倦的躯壳,才辗转回到家乡的汽车桥。只有历经了这番磨难,才知道回家路能够如此的漫长。
到后来愈演愈烈,以至于到处都挂着能干的标语“车匪路霸,打去世有奖!
”事态才稍有降温。
但假如选择坐培植家的车,情形就会完备不同。刚到五福路车站门口,培植的胖老婆会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接住你的行李,将你迎上车。当你再踏出车门时,脚下已经是那片熟习的地皮。
选择坐培植家车的都是家乡附近的人,一样口音彼此还相识。纵然是有心怀鬼胎的人上了车,见到这阵势,一样平常也会灰溜溜下去。韶光久了,熟知了底细,逐步地也就不会再上来。车上的人都是从出发点坐到终点,半路哪怕是有招手的,轻易也不会停车。大家抱团取暖和,基本没有车匪路霸敢在这趟车里露头。
那年头在外打工,要人为是件难事。没钱更得回家,只要能到五福路,上车后说几句好话,车票一样平常可以打折。确实拿不出钱,也不会被赶下车,车费先赊着,什么时候还,胖嫂子也记不清,全凭个人的道德感,但淳厚的家乡人很少有人赖账。在“统统向钱看”的社会环境中,始终还是有人保持着当年的一丝淳厚。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每到年底,出外一整年的后生们带着满满的收成,扛着大旅行包,从四面八方回到自己根长出的地方,灰蒙蒙的村落平添许多活力。开年后,又赤手空拳登上客车,回到远方,用曾经只属于黄地皮的那双手,操作着各种机器,干着各种事情。汗水换来的薪酬,化作一张张薄薄纸片上的数字,飞越千山万水,回到出发的地方,那是游子的根基所在,更是未来生活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