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刚见到我时，她曾微笑着奉劝，“你就去看看，不买也没紧要”。此刻我明确表示不买，她急速变了神色，再次挽住了我的胳膊不松手：“你再看看，再看看。”一旁那个晒茶叶的男人也直起身来，眼神略带警告，朝我不雅观望。
我有些怂了，看了看四周，并没有路人经由，于是立马表示：“我可以付茶水费！
”她挽着我的手放松了一些，“你去表面买肯定亏损的……你说说吧，能付多少茶水费？”我放下15块钱，她终极放开了我的手。
文 | 徐晴
编辑 | 金匝
运营 | 以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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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8月，95后男孩贾青独自到杭州旅行，遭遇了一场由三位老奶奶主导的魔幻骗局。贾青性情随和，喜好“顺其自然”，出游前，他并没有做详细的攻略，只是粗略地操持先到灵隐寺转一转，再买一些茶叶带回去。景象酷热，在火车站附近的公交车站，他先是碰着了第一个老奶奶，建议他改变路线，不要去灵隐寺，而是“去九溪玩水”，凉爽之后再顺便去附近的龙井村落买茶叶；紧接着，在换乘车站，他遇上了第二位老奶奶，见告他要去本地茶田舍里才能买到正宗的茶叶；随后，他被这位老奶奶带到了一家茶店，第三位老奶奶已经期待多时，她拿出两种茶，称一个是“雨前龙井”，一个是“雨后龙井”，给贾青沏了两杯。10分钟后，对茶理解甚少的贾青花费700元买了一斤茶叶。这场经历宛如接力赛，三个老奶奶一棒接一棒，终极把贾青传到终点。事后，他以为不对劲，在网络上搜索，看到相似经历的帖子，才得知被卷入一场精心策划的“茶叶发卖大赛”。贾青懊恼，但也以为无可奈何，毕竟，“她们实在是太高明了”。高明之处首先在老奶奶们的形状打扮：她们头发花白，脚蹬运动鞋，手里挎着一个买菜用的布兜，看起来只是出门去市场。其次是她们的耐心，每一位奶奶都有恰到好处的激情亲切，话题从指路切入，再来一场和茶叶绝不干系的闲聊，让贾青放松当心。她们保持着随意、沉着的态度奉劝贾青，直至他走进茶店。网络上几十篇干系的帖子看下来，贾青创造网友们的经历与他相似，但多数只碰着了一位老奶奶，没有他那样丰富。至于他高价买回来的“龙井茶”，终极变成了“薛定谔的茶叶”——到底值多少钱，只有上帝知道。
2
为了体验一把这样贾青帖子里“精妙”的茶叶骗局，这个清明节假期，我去了一趟杭州。正是采春茶的时令，市区道路两侧常见“龙井茶店”，走进去就有人来讲述龙井茶的历史：相传乾隆天子下江南时，曾到龙井村落狮峰山下的胡公庙品尝西湖龙井茶，赞不绝口，将庙前十八棵茶树封为“御茶”。
▲ 传说中的十八颗“御茶”。图 / cfp
上个世纪，龙井茶价格水涨船高，伪装的事也不少见。到了2008年，GB18650—2008《地理标志产品 龙井茶》正式履行，确定了龙井茶的质量标准，也划分了三大产区：西湖产区、杭州产区、绍兴产区。在西湖产区，根据茶树成长的地理位置，茶叶被分为“狮峰龙井”“西湖龙井”“梅坞龙井”，个中“狮峰龙井”最贵，有里手见告我，它的价格在每斤5000元以上，而龙井村落正是它最大的产地。我先去了贾青那次旅行的出发点：火车站。在我的预想中，火车站是老奶奶涌现的重灾区，但没想到的是，我在那里晃荡两个多小时，乃至主动搭讪了所有出没的老奶奶，她们要么提及杭州方言，我压根听不懂，要么对我爱答不理，冷漠得根本不像骗子。又一位老奶奶涌现，我立立时前讯问：“您知道去哪里买茶叶吗？”一旁的小孙女拉了拉奶奶的衣角，示意她不要理我，两个人迅速走远，孙女嘴里嘟囔着：“是不是骗子？”探求骗子，却被人当成了骗子，这让我有点想堕泪。两小时势后，我开始疑惑，这种老奶奶骗局是不是已经消逝了？但等我离开火车站，坐上出租车时，骗局终于露出一角。我见告出租车司机，我要去龙井村落，原来沉默不语的司机听说我要去买茶叶，顿时变身“话痨”。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他拿起手边的保温杯向我示意：“西湖龙井，一斤2000块，我每年都买四五斤。”言辞中带着得意。除了向我铺垫价格，司机还试探着问我要买多少，作出一副仗义的架势：“你给我说说要买多少，买得多了我让他给你打折！
”同时还见告我，可以逐步看，“我把计费表停掉了，不费钱的，你买完我再带你回去。”穿过一条隧道后，远处的环山和大片的茶田映入眼帘，车子拐进一条小路后停下，两家名为“龙井问茶”的茶馆就坐落在那里。司机带我走进个中一家，仅有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两盘茶叶，一个三十岁旁边、老板娘样子容貌的人走出来向我先容，左边的茶叶750元一斤，右边的1000元一斤。她闇练地拿出两个茶杯，分别捏了一小撮给我沏了两杯，让我“感想熏染一下两种茶的不同”。
▲ 店内唯一的桌子上放着两盘茶叶，和一杯泡好的茶水。图 / 徐晴 摄
一罐茶二两，150元，为了套话，我还是买了一罐。等借故让司机先走后，我问买茶的老板娘：“拉我来的司机是不是跟你们有互助？”她也不掩饰笼罩：“双赢嘛，他接送客人能赚两份钱，还有我们这里的免费茶叶喝。”没多久，又有一拨被带来的新客人走进了茶店，大概是担心我透露“商机”，老板娘看买完茶叶的我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索性把我的杯子拿到室外的桌子上，客气地将我“请”了出去。看着这一拨新来的游客，我不禁产生了一丝同情，但很快，我就被“打脸”——原来我才是小丑，以为看穿了“套路”，实际上，还有更深的“套路”等着我。沿着这个村落庄小路往里走了几百米，一位偶遇的姨妈把我拉到家里，叫我看看她家的茶叶。攀谈中她见告我，我买到的并不是西湖龙井。村落口的那两家茶店，一家是外地人开的，一家是20公里外另一个村落庄的人开的，他们租用了本地村落民的屋子，每年的租金高达60万，给到司机的回扣能有60%。她让我拿出刚买的茶叶和她家的龙井茶比拟，“外地的茶叶颜色碧绿，叶片大大的，真正的龙井茶小小的，绿中带黄，没那么好看的”。她还拿出了一个小布袋，里面装了一沓“西湖龙井”的防伪标贴纸。她家里有三亩地，每亩地茶叶的产量在40斤旁边，炒完后数量会变少，一共领到了120个125g规格的防伪标，“只有双峰村落确当地人才能去村落委会领取”。我看了一眼我刚买的茶叶，果真没有什么防伪贴。等等，双峰村落？“什么村落？”我追问道。姨妈看着我的目光带着同情：“小姑娘，你太天真了。”我忧郁地打开百度舆图，才赫然创造，这里并不是我要去的龙井村落，龙井村落在山顶，这里只是半山腰的双峰村落——我彻彻底底被出租车司机骗了。
▲ 真正的“西湖龙井”、“狮峰龙井”都有防伪标。图 / 徐晴 摄
此时是下午4点，站在双峰村落的我五味杂陈，眼看着一辆接一辆的车驶来，流水线一样：停下，放人，买茶，离开，重复着同样的一套流程。我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和我一样，原来想去龙井村落，结果，末了被带到了双峰村落，买了一堆不知道哪里来的茶叶。
3
平分开双峰村落后，我还是不去世心，想去真正的龙井村落一探究竟。等我真的走在龙井村落的主干道上，心里不禁乐开了花——这里到处都是贾青描述的“头发花白、手上戴着银质或玉质的镯子、看起来慈祥又激情亲切的老奶奶”，她们散布在茶店里、小路边和巷子口，有人经由，就会凑上前去讯问：“要不要我家去看看茶？”在这里，骗局也变得更加隐晦。以清明、谷雨两个节气划分，龙井茶分为“明前”“明后”“雨前”“雨后”，“明前”品质最好，卖的价钱最高，可以达到几千元至几万元一斤。上个世纪，中国农业科学院茶叶研究所，研究出了新品种龙井43号，除了产量大，比过去的老茶树（又叫“群体种”）多1/3，它的开采韶光也比老茶树早10天旁边，这样也相对降落了龙井茶的价格。当地人见告我，由于种茶、采茶、炒茶的本钱太高，即便是当天新采、新炒的43号茶树，想要赢利，最低也要卖到750元一斤。但在龙井村落的茶店里，200、300、400一斤的茶叶十分常见。5分钟后，一个姨妈挽住了我的胳膊，带着我走进了小巷深处。和双峰村落一样的剧情再次上演：两个竹盘、两种茶叶、两个茶杯。差异只有定价，左边一斤400，右边600一斤，她反复建议我，“买400的，性价比高”，还对我比了“3”和“5”的手势，表示“如果买的多，可以这个数给你”。当被问起这些茶是不是狮峰龙井时，她反问：“不是狮峰龙井还能有什么嘛？”我说没有防伪标啊，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这是政府规定的，1000块以上的茶才有防伪标，懂不懂？这是政府的规定。”
▲ 同样的套路，还是两种茶叶先给你泡好，没有防伪标，但有“特制包装袋”。图 / 徐晴 摄
之前刚见到我时，她曾微笑着奉劝，“你就去看看，不买也没紧要”。此刻我明确表示不买，她急速变了神色，再次挽住了我的胳膊不松手：“你再看看，再看看。”一旁那个晒茶叶的男人也直起身来，眼神略带警告，朝我不雅观望。我有些怂了，看了看四周，并没有路人经由，于是立马表示：“我可以付茶水费！
”她挽着我的手放松了一些，“你去表面买肯定亏损的……你说说吧，能付多少茶水费？”我放下15块钱，她终极放开了我的手。后来我又讯问了两家茶店，一位奶奶见告我，她家的茶叶分为300、500、800三档价格，“都是狮峰龙井”。当我问起有没有品质更好的茶叶，她才找出一个小布袋，“这个2000元一斤”。而村落口那家，一位大叔称自家的狮峰龙井5000元一斤，我问他，别家怎么有便宜的茶叶，他隐晦地表示：“每年狮峰龙井的产量就那么多，那些300、400一斤的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 龙井村落的每一家茶馆都卖“西湖龙井”、“狮峰龙井”，直接装在后面的黄色塑料袋里。图 / 徐晴 摄
那个下午，我四处晃荡，两手空空，两个一贯在路上招揽客人的女人隔着马路，不满地对我喊话：“走了好几圈了，买不买啦到底？”从龙井村落回来后，我通过帖子和贾青联系上了，他跟我讲了魔幻骗局的后半段：得知自己被骗后的第二天，他又去了公交站，等了不到半个小时，他碰着的个中两位老奶奶居然结伴涌现了。他拍下了两位老奶奶的照片后，武断地踏上了去龙井村落维权的道路。由于证据在手，无法辩驳，终极，茶店店主把钱退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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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杭州前，我托朋友先容了几位双峰村落和龙井村落的村落民，终于弄清楚了两个村落庄骗局的起源。在多年前，龙井茶骗局是有季候的。杭州的春天是公认最美的时令，等春天过去，游客骤减，龙井村落的老奶奶才会组队出去拉客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赚点钱”。双峰村落的村落民也佐证了这个说法：“20年前的骗局很夸年夜的，我小时候去上学，公交车上一堆龙井村落的老太太，买好了月票，每天出来拉客人，当时27路公交的每个站点都是那里的人。”网络上的“老奶奶骗局”，也大多发生在5年前。最近几年，年轻一代的龙井村落人外出事情，不仅种茶、采茶、炒茶的技能面临失落传，“老奶奶”也要后继无人了。贾青返回龙井村落维权时，茶店店主阐明说，老奶奶们卖力揽客，茶叶卖出去，她们会拿到20%的报酬。原来他自家的茶叶向来销路不错，已经很多年没用这种办法招揽客人，但2020年受疫情冲击，销量大跌，才又“重蹈覆辙”。而双峰村落发生伪装龙井村落的骗局，更多是由于茶的销路困境。一位村落民见告我，双峰村落虽然产“西湖龙井”，但对外宣扬一贯是个问题，在西湖产区的几个自然村落里最没有名气，村落口连一块明显的标识和广告牌都没有，唯一一块导游石碑碎了不知道多久。一位在市区里开茶店的双峰村落人说：“每次和别人聊龙井茶时，大家只知道翁家山、龙井村落、满觉陇，根本就不知道双峰村落，以为我在瞎忽悠。”他还见告我，外地人在双峰村落开起茶店后，可以说是雪上加霜，他们会刻意阻挡游客跟本地村落民打仗，这样一来，游客既不知道自己在双峰村落买了假茶叶，更创造不了这里并不是龙井村落。
▲ 外地人开的茶店门外，一位老师傅正在炒茶。门内是出租车司机带来的游客正在品茶。图 / 徐晴 摄
这样的骗局在村落庄里人尽皆知，存在了十几年，但“没人能管”。一方面，外地人办理的业务容许上写的是“龙井茶”，不是“西湖龙井”，租村落民的屋子也合法合规；另一方面，当地村落民也由于高额的租金和可不雅观的人流量，默许了这种行为。总有“漏网之鱼”走进村落庄，被本地人拉到家里“科普”，买到真正的西湖龙井；或者走进餐厅消费，给村落庄创造营收，钱终极也能落到每个村落民的钱包里。离开的那个下午，游人依然相继而来，每一辆公交车都是爆满。看了看，叫车排到了34位，无奈之下，我只好走路下山，到半山腰的双峰村落时，终于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又一位大叔，接上我之后，他不断地问我有没有买茶、买了多少。得知我已经买过，隔着口罩，他仍旧亢奋说道：“孝顺！
带回去给老爸喝，那给老妈带什么？”他险些是两只手“啪”得一下拍在了方向盘上：“要带丝绸！
丝绸博物馆你晓得吧？我们等一下就途经，打85折，晚一天活动就没有了！
我等下把表停掉，不费钱，你去买，我等你好吧……”怠倦的我立马精神了，想起来我在网上翻阅过的另一个帖子：年轻人幼童被司机带去“丝绸博物馆”，到了地方，才创造是“丝绸工厂店”，那里的丝绸质感粗糙，但价格高得离谱，一件短袖上衣一千多元。原来这个司机也是“托儿”。这次体验，我真是被骗够了，于是绞尽脑汁地想了3个情由：玩得太累了、有人在等我、我妈妈不喜好丝绸。司机终于放弃了奉劝，沉默着一脚油门踩下去，全速离开了龙井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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