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辈子 生平情 一杯酒(二)

脑海里时常涌现《三国演义》里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画面。
现实中的一幕或许发生在90年代的某一天,抑或根本没有这个情节。
父亲和王姓、朱姓两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异姓朋友,真真切切地以酒为媒,义结兄弟,情同手足,却也演绎了一段四十年的友情传奇。

新街铝合金门窗店_文苑︱家之殇父爱如山四十三 滑动门

按年纪排,王姓朋友为老大,朱姓朋友为老二,父亲年纪最小。
对两位父老,父亲总是以“大哥”和“二哥”尊称,相应地也哀求我们孩子们以“大伯”、“二伯”去称呼。

风风雨雨几十年里,这一称呼父亲叫到了生命的闭幕,也从未让我们改过口。
虽然,父亲有亲弟兄三人,我也有嫡亲的大伯和二伯,但潜意识里,在感情亲疏上,我们和这四位不同姓的伯父并无异同。
每逢和熟人或亲戚交谈,父亲也总是会自满地向人家先容起自己的“结义”兄弟。

无论是逢年过节、起房盖屋,还是婚丧嫁娶、生病住院,父亲总是让礼节走在前面,最先带着礼物去探望两位兄长,未敢怠慢。
实在去不了,他才会让几个孩子代替。

儿时的影象里,日子都很窘迫。
一包白砂糖、两瓶罐头便是那个年代最奢侈的礼品。
父亲从“互助社”买来礼品,全然不顾眼巴巴盯着、馋涎欲滴的我们姐弟,带着礼物去看望两位兄长。

多少个大雪纷飞的春节,父亲让我们带着礼品去两位伯父家,记不清路上摔了多少跤,仍牢牢地护着那两瓶罐头,直到亲手交给两家的长辈。

兄弟相聚,酒自然是少不了的。
只要三个人凑到一块,总是煮酒下菜,猜枚划拳,不醉不归。
直喝到日落西山,酒空杯干,个个满面红光,兄弟三人才踉踉跄跄地分道扬镳。

先讲一讲兄弟三人中的老大。

那个胖胖的王姓大伯,会木匠手艺,也是个皮革匠人,做得一双双好皮鞋。

在“北关”的日子里,他曾跟父亲一块打过工。
平日里便是在家做皮鞋、皮靴。

物质匮乏的时期,能穿上皮鞋那是“土豪”阶层了,父亲和母亲逢年过节也曾穿上他做的皮鞋,奢侈一回。
鞋面和鞋底坏了,大伯免费给换,一双皮鞋穿了十多年仍旧是新的。

最冲动人的是,当我大学毕业,四处奔波找事情时,花甲之年的大伯顶着烈日,不顾年迈体弱,骑着他那前梁系有布袋的二八自行车,从乡下赶到城里,中午又让他儿子设宴接待我们,陪着父亲和我去找他的一个儿女亲家,为我的事情之事奔波。

晚年的王姓大伯,得了中风,不能行走,左手一直地抖动,无法握物。
父亲和他的“二哥”时时时地过去探望,只管他住在离老家几十里的市内的儿女家。

大伯去世后,父亲和他的“二哥”不顾身体虚弱和琐事缠身,亲自上门收拾丧事,忙前忙后。
三年的丧期内,两人逢清明、祭日和寒衣节(农历十月月朔)必为其添坟上喷鼻香,洒酒祭奠。
殷殷伯仲情,不言而喻。

父辈的友情如接力棒一样,传到了我们这一代。
大伯的子女没有从事苦累的木匠手艺,而继续了他的皮匠衣钵,在市内买房、开店,买卖红红火火。

他的大儿子后来转行做书商,随着财富的积累,又转行到了防爆电气行业,办起了公司,依然财源滚滚。
当年为了我的事情,这位“大哥”也是有求必应,尽心竭力。

二儿子自始至终经营着鞋店。
那些年周末,我给他的孩子补习着英语。
勤恳干练的“二嫂”总是炒上几个菜,留我用饭。
温厚诚笃的“二哥”一直地给我倒酒、添饭。
补习结束时,他偷偷地把一双皮靴塞到了我的包里。

感念于兄弟情深,父亲逢年过节仍让我们去看望健在的伯母,让我们这一辈的兄弟姊妹们多走动,希望把父辈间的友情传承下去。

2014年的央视春晚上,郭冬临、牛莉和邵峰的小品《人到礼到》辛辣地讽刺了“礼重情轻、随礼成风”的征象给正常生活带来的困扰。
“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的尴尬也正好发生在了父亲和大伯儿孙辈间的“礼尚往来”上。

从大伯的儿女成婚、出嫁,再到大伯的孙子娶妻、孙女嫁人,三代人的人生大事,父亲视作自家之事。
虽没有宽裕的经济来源,依然随叫随到,置备厚礼,并替其招待客人,张罗酒席,不厌其烦。
一贯到大伯去世十多年后,父亲收到了他儿子的请帖——为喜添孙子置办的米面宴。
这已是大伯家第四代人的喜事了,前三代人的红白大事父亲没有错过一次。
唯独这次,早已过了花甲之年、正饱受病痛折磨的父亲决定不再去“捧场”了……

“老一辈”的交情超过了三代,终于没能再延伸到第四代。

父亲的葬礼,我们没有再见告仍旧健在的伯母及她的儿孙们。

老友间几十年的交情,随着两位老人的过世而闭幕。
劳碌的生活中,作为子女的我们这一辈,联系也愈发稀少。
淡淡薄薄,你来我往,不厚此薄彼,也不委曲求全,各自相安。
这也正照料了父亲对付友情、对付朋友的原则吧!

生活仍在连续,大概生活的意义也就在于此吧!

恍惚中,脑海中又涌现了那熟习的一幕:日头西沉,酒酣耳热之际,那个胖胖的、满面通红、言语不多的大伯,踉踉跄跄地推着那个破旧的、前梁系着个油光发亮的布袋的二八自行车,正往门外走着,父亲和他的二哥正嘱托着:天还早着呢!
大哥路上慢点……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
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故乡正渐行渐远。

虽久居在这个小城的北隅,灵魂却总是翘望着西南方向的故乡。
偶尔返乡,从母校八中门前的那条街道穿过,使劲地想,却想不起它的名字了,只记得与它隔菜市场相望的老街叫安众街。

与八中校园东北角一墙之隔,有一家玻璃店。
缭乱的大院里堆满了玻璃碎片和杂物。
惨淡的西偏房里,烟雾袅袅,佛音环抱,檀喷鼻香扑鼻。

院子的主人,便是父亲相交了四十多年,而今已年过古稀的一位故友了。

这个从小都我们都喊惯了“二伯”的慈眉善目的老人,生平也是充满了神秘和传奇。

据他儿子说,他们这一脉朱姓还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X代子孙。
版本也如许多姓氏在寻根寻祖时所云,老祖宗从山西洪洞县迁入豫南,家中至今还续有家谱等等。
不管这个出生是否值得讲求,他的第一个职业便是阴阳师或者风水师。

从我记事起,周遭十里内谁家有红白喜事、起房盖屋、子女升学、就业成家,乃至是一些疯邪之症,抑或医学杂症之事,总是会喊他来指示迷津。
看地定风水,择日看“好”,消灾避祸的事都不在话下。
每年的释、道两家主要的日子里,也定会游走于武当、峨眉、五台等海内名山之间。
或参禅悟道,或拜师求药。

姑且不说是迷信或是有易经的根底,一个不争的事实便是,每年总会有市内乃至外地的老板、官员、名人,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纷至沓来,拜见或乞助于他。
也有的人干脆把其请到家中,尊为上宾。

颇具有戏剧性的是,他家的偏房里供奉着各路神仙高人,正厅里却供奉着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桌子上还放着《圣经》。
他的老伴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

可以想象,当夜幕降临,客厅里唱着赞颂耶稣的诗歌,偏房里正烟雾环抱,佛音伴着木鱼声连绵不绝……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崇奉的共同之处都是教人向善,教养灵魂;崇奉的差异,也并没有妨碍家庭的和蔼和长久。
这样的家庭在当今的乡下屯子也是司空见惯了。

二伯的第二个职业便是玻璃匠。
90年代的时候,风水学和玄学还不是那么的热,他的名气也远没有超出这个镇子。
二伯在镇里的安众街开了一家“朱记玻璃店”,找了一个业余的画师作差错,紧张做一些客厅悬挂的镜框、屏风之类的东西,内容或山水,或花鸟,或人物,或神佛,颇有销路。

曾几何时,父亲或母亲上街赶集或办事,总要到他的店里坐坐,或喝茶谈天,或帮助他打打下手。
碰上买卖好的时候,他们也会小酌一杯。

那年,我在初中复读,学校没有宿舍,人生地不熟的情形下,父亲找到了二伯,把我也安排在了房东家,随着他的小儿子一块住宿。

当铝合金建材刚刚起步,他和大儿子又将店铺挪到了新街,兼做铝合金门窗买卖。
直到近年和大儿子分开家后,他才把店铺挪到了八中门前这条街。

家里和亲戚们谁家起房盖屋,父亲总是先把他们先容到这里。
2002年,我家盖平房,窗户全是二伯和他大儿子量体定做后,再上门安装上。
工钱没要一分,料钱却赊欠到了我们结婚时才结算清。

逢年底的几天,买卖特殊繁忙的时候,二伯会喊上父亲过去帮忙,打打下手,吃喝全管。
结束时,硬塞给父亲一叠钱,父亲象征性地留了一点,别的全推辞了。
父亲明白,他是在照顾我家。

由于和画师之间的抵牾,二人分道扬镳。
玻璃店的买卖也每况愈下,日渐萎缩。
已近古稀之年的二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接送孙子辈上学上,间或受人之邀看风水、择吉日、化轇轕。
近年,又干起了第三职业,当起“月老”,给未婚和离婚的、各年事段的男女牵线搭桥,匆匆成姻缘。
经济上也算是有着稳定的来源。
基本上,白天的大部分韶光里,他都会被人接至各地,看风水、做“道场”了。

记不清是大年初五还是初六了。
每年的这一天是他的生日,二伯家里会很热闹,儿孙加亲朋都来贺寿。
他总会打电话让父亲和大伯过去,把他们安排在上位,摆上一桌丰硕的菜肴,兄弟三人祝寿拜年,谈天说地,饮酒叙旧。
兄弟中老大离世之后,这样的聚会也就随之闭幕。

光阴回到了2014年。
从2014年的3月到7月,父亲陆陆续续在市二院和一院住院多次,险些没让任何亲戚和朋友知晓自己的病情。
二伯每次却总能电话联系上父亲。
然后,他会带着牛奶和200元现金,搭乘公交,专程来到病房探望。

在医院熙熙攘攘的电梯旁,表面总会有一个拎着牛奶,满头灰发的老人,步履蹒跚挤出电梯,走向父亲的病房。

2014年7月,心梗合并心衰溘然产生发火的父亲第一次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每天一次的探视韶光只许可最多两人进去。
在市一院急诊楼的一楼,发急的我们每天度日如年地守在两扇冰冷的玻璃门外,翘首以盼地期待着奇迹的涌现。

第二天,刚好二伯过来了,我们把宝贵的探视机会给了二伯和学医的弟弟。
这个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父亲的“兄长”,穿着消过毒的探视服,带着脚套、头套,颤颤巍巍地进去陪了父亲十多分钟……

事后,父亲提及此事,感慨和冲动之情溢于言表。

在末了的日子里,接到电话的二伯骑着电车从家里赶来。

他神色悲哀地从破旧的皮包里拿出笔墨,在纸上写下了一串偈语,放到父亲的灵前点燃。
又念了一段《地藏菩萨本愿经》,末了把一方陀罗尼经被盖在了父亲自上,领着我们几个儿女磕了头……

如果真有六道循环和极乐净土,父亲也该当为有这样的好友而含笑地府了。

四十余年的峥嵘岁月,写不尽的交情如歌。

朋友未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还有伤,还有痛,还要走,还有我….. (未完待续)

作者 海粟,本名刘根,河南南阳人。
中学西席,作品散见于电台、报刊和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