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梅花盛开的尽头，初任“提举常平茶盐”的杨万里于梅关古道追击潮州沈师，凭借此功，他被封广南东路提点刑狱，从潮州返广经揭阳时，“山路亭亭小树梅”的点点清丽转成了桃山都铺前渡上的“更著两行团树子，引人行远不教知”。
广东南路简称广东，路治广州，便是当时的行政中央，省会之地。在那时，从潮州往广州分南北两路，北路经梅州，南路存留部分则从潮州经揭阳到惠州，因此又被称为“潮惠路”。“闽广通衢”“揭阳古渡”，千古之间，无数的潮州学子从这条古道上赶赴广州参加乡试。他们路子揭阳，便一定不但做个马蹄声哒哒里的过客。
这些青衫士子肩负一家之荣，踏着十年寒窗而来，在进入广州之前就怀着一颗虔诚之心先行在孔役夫面前膜拜祈福。在潮州，韩愈是点明民智的那只手，而在揭阳，儒家思想各处生根。
古揭阳县是广东省最古老的县城之一，被多数学者认为是潮汕文化的发源地，潮州牌坊街上的一座牌坊便是为揭阳籍翁万达所建，在揭阳，孔子之诵蔚然成风，将文采斐然的贤人运送给了王朝与中华大地。
但“知行知止唯贤者”，揭阳文人更主要的一点，还在于“贤”，而记录这一处的，便是进贤门。古籍赞潮汕地区建筑是“潮汕厝，皇宫起”，供奉孔子的揭阳学宫将孔庙文化融于金碧辉煌的建筑，而进贤门同样是不输于其的亮丽风景线。
01
关于揭阳进贤门的“贤”，追根究底应该从榕江开始。
榕江发源于汕尾陆河县凤凰山，接连流经汕尾、揭阳与汕头，从汕头牛田洋处汇入南海，是粤东地区仅次于珠江的第二大深水河。在揭阳市内，广袤的榕江流域躯干清晰，从处于普宁西南的南阳山区的上游北流而去，经石塔在硁下入揭西进而转东，将揭阳市四区：普宁、揭西、榕城、揭东紧密相连，成为古揭阳文明发源之地。
这是很随意马虎理解的事情。文明之初，逐水而居。公元前214年，始皇在南荒之地置郡设县，与番禺、龙川同期，在揭岭旭日处设立古揭阳县。从中原迁移来的民众带来了中原的文化，并借助当时统领大部分粤东地区的古揭阳，形成了潮汕文化的雏形，也是揭阳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开始。
根据现在的资料而言，那大概是397年前的来日诰日启元年。江西临川进士曾应瑞刚刚被付与揭阳知县的官位。古时候，只有科举殿试及第者才能被称为进士，并支撑士子取得在中心官场沉浮的初步资格。
“官能宿业，教之所兴；官苟非人，教之所废”，因此地方性进士的多寡对付父母官而言，是政绩的一个表现方面，同时也是衡量一个地区教诲和文化发展情形的主要指标。从进士之路走来的曾应瑞同样无比看重其所辖之地的会试情形，然而揭阳的进士之途已青黄不接许久。
在被视为“南蛮之地”的岭南，尤其是沿海地区，教诲低落是正常征象，但揭阳是一朵从两汉期间就兴起的奇葩。离进贤大道不远，南宋绍兴年间建筑的揭阳学宫，是全国学子的圣地，它将儒家文化浸润在这片地皮之上，从这里走出的揭阳学子将揭阳之名洒满天下。
光阴倒流，从隋朝起，科举中乡试三年一次。木樨坠地，长街馥郁，满城流动着深秋，一个又一个揭阳学子或结伴、或孤身一人进入考场，并用他们的功名奠定了“揭阳多士天下都，声名籍籍南海隅”的基底。
少年人斗志昂扬，满腔热血，江山在他们手中，走过一年又一年，而他们的家乡，也因此而改变。
在揭阳黄岐山松岗岩的陈役夫岩，听说便是“仙客有灵千古在，洞门无锁四季开”的宋代贤者陈思仲读书之地，而风门古径古庙旁的榕树，则听过师从王阳明的薛中离的思虑之语。但千金易散，才也亦散，辉煌的功名史，自潮州薛守后戛然而止。
隆庆、万历、泰昌、天启四朝年间，揭阳参加会试的举子接连落榜，对全体揭阳的士子造成了沉重打击，也成了曾应瑞所面临的低迷开局。
从古到今，人们对付功名利禄的追求实在并未发生大的改变。就像每年高考时的全城戒严，与其后对付高考状元的大张旗鼓的宣扬。加注于士子身上的光彩是对其多年苦读的尊重与勉励，而在封建时期，万里挑一，比之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权胜于钱的时期，朝廷所赐予的官途是一种放在今日难以企及的骄荣。进士之事与己身是生平光彩之开端，于一个地区，则是学术骄傲与全城学子在寒窗下的信心来源之一。
在人力所难及之时，人们会开始诉诸别力。明朝自朱元璋起便重视风水之说。渔湖凤围的举人宋兆禴等人以“向此门既塞,甲第渐稀”为由建议曾应瑞改变地理形势来改进文运，劝其“在学宫东侧城墙建筑城门，在同一分金的北溪东岸龟山上建筑宝塔”，以此来添补揭阳。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们无法得知曾应瑞是否犹豫过。然“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这个从临川而来的知县，兴许也在心中神往着成为谢灵运那样万古长青的人。
孔门七十二贤之一的澹台灭明南游至南昌，从南昌城门而入开馆收徒。继先贤往事，开后事之道，他所入之门被唤为“进贤”，曾应瑞便取此意此名，为即将落成的东城门命名为“进贤门”。
一座竹苞松茂的城门就此坐落于城东。
西临揭阳学宫与城隍庙，东面遥遥与涵元塔同出金字之上。逐日天初清晨，鱼肚将白，朗朗书声同日暖婆娑同临门前，带着满城学子的希冀眺望此后的三百余年，成为揭阳民气中无可比拟的圣地。
02
沿进贤大道缓缓而行，当代化的楼房、快餐店有序地从中央汽车站一起排到城市主轴道两侧。你不用担心会错过进贤门，在车水马龙的车道上，它显得如此气韵悠长又独一无二。
下为石筑城门，上托三层门楼，了望八角翘檐展翅欲飞，近看花窗门庭红柱绿瓦，就如潮汕文史学家贝闻喜所作：“雕梁画栋古城楼，饱经风霜数百秋。装扮新姿迎盛世，莲花出水更清幽”。
在今日来看，它并不宏伟，通高十六七米，高下阶的转角上刻着精细的木雕垂莲。纯杉木构造的三层中，首层为三进五间，于南、北两侧各设一四周起翘的门亭，最上层则为八角亭阁，少见的墨绿色八角攒尖琉璃顶古朴奇丽，使它与其说是城楼，不如说是精细的楼阁。揭阳城人习气把它叫做“红亭”。
明朝与清朝时，“宿鸟动前林,晨光上东屋”之时，更夫就会在进贤门上吹响“报晓号角”，号角声趁风起，顷刻间传遍揭阳县，被叫做“谯楼晓角”。
这红墙、绿琉璃与青荷花大概都是曾应瑞与揭阳进士将心中对揭阳的美好祝愿付诸于其身的表示，而民众的美好心意还随着另一个传说流传了下来。
揭阳人传说在唐、宋期间，揭阳有七贤士，认为城中东部的空地上适宜建造一座城门，因此便刻“进贤门”石匾并埋在地下。百年后的明朝，揭阳当地有名的贤达之人又是七位。前七后七，贤达之民气有灵犀，在建造城门时选中了同样的地方，不期然挖出了那块石匾。
因此进贤门便被认为是“前七贤”设，“后七贤”开，一时传为佳话。
风水之说勿论，难辨之事不谈。两年后，进贤门竣工，因其是旧时东门后改迁城之东南隅所遗，宋兆禴在作文时，题作《重开进贤门记》。落成之日，满城学子奔忙相告，争相前往。这座寄托着文运亨通的城楼将父母官的殷切，传达给了揭阳学子。
之后的故事，更像一个奇迹。
30余年后，从累官礼科给事中到跟随郑成功收复台湾的辜朝荐，便是在进贤门落成的第二年考中了举人，与他同年进举的，还有后来累官天津参议的王宗昌，和“端厚训士，义凛赡族”的贤德之师陈光朝，而他们全部都未辜负“进贤”之名，每一位都是揭阳史上有名的贤良之才。天启七年，好事接连，揭阳奇迹般涌现了六人同榜登第之况，而六人中的郭之奇、黄奇遇、辜朝荐和宋兆禴于崇祯元年同成进士，被称为“戊辰四俊”名噪至今。
揭阳城人戴德曾应瑞造化之功，便在进贤门附近又修了一座曾公生祠。曾应瑞未在文学上同谢灵运比肩，但在为官功绩上，兴许也足够其长笑余生。
林熙春《曾祠记》赞他“和厚而介，辨治而宽”。后来的揭阳知县何望海，也为其题写《曾公生祠碑记》，赞其“造福宏多”。
一处地标，一处灵魂，进贤门自此留名于史，将揭阳的风骨传了下来。
03
在揭阳民气中，进贤门是一种寄托和崇奉。
时至今日，孩童在上学日前被父母牵着在进贤门走一趟，仍旧是保留在揭阳民间的老习气，乃至大多数揭阳男子在娶妻时，也要专门过进贤门以求妻贤家和的好彩头。
这并非偶发。在许多地方性老传统的代代相传里，从历史里走出来的有形之物，总随意马虎被后人附加上更多更广的祈福范畴。用民间的说法叫做“美意头”。这种美意头所指的意象模糊又清晰，寄托着人们想象和汉字体系中几近全部可以被归入“快意”二字的吉祥话：升官发财、家和事兴、婚姻美满、子孙满堂。
人们在潜意识里相信着，象征过好事的旧物件能够给当下带来好运气，并且试图在合拢的掌心里将这份运气牢牢捉住。
百年前，前往别地与来揭阳的父母官都要从揭阳门走过。百年后，牙牙学语的孩童从刚学走路的时候就被父母带来过这里，并与它在从小到大的学习生涯中成为最亲密的伙伴。千百年来生活在大地上的人们最朴素的欲望，和对子孙的期盼，顺着基因密码永远地流传着，也正是这些欲望与期盼所需寻觅的载体，给了在彭湃的岁月里，遍体鳞伤的旧建筑以新的存活根基。
历经了风风雨雨，1937年因旧城改建，揭阳的五座城楼全部被拆，唯独留下了“进贤门”。
城墙已毁，伶仃的古楼在川流不息的当代化街道上站成了一本揭阳城的条记。可没了相依为存的老伙计，这本条记未能经受住风雨的侵蚀。它残缺松动，黯然失落色，败给了韶光，直到2005年，揭阳市以保护文物为名对它进行了重修。
登上进贤门，城楼里一人烹茶而坐，阁下的门上还贴着揭阳的历史故事。古物在被重新利用，在被重新打量，却始终与其代表的过往密不可分。它的迷人，在其精细，也在其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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