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1987-2024)

本日,陪我的同学黄永久回了一趟母校,先去了图书馆。
那里是这位老同学曾经最常去的地方。

塑钢门有响声_纪念︱我的室友黄永远 滑动门

黄永久是我在复旦认识、理解的第一位同学。
2006年的腾飞书院男宿二楼,没有空调、吊扇、热水,三个铁架床,上铺翻身,下铺随着摇。
他独身只身从温州来报到,瘦削的身材和面庞,“呵呵呵”笑的时候眯起眼。
他的上铺,和我相对,一大早已拾掇干净,把别人的桌子也擦了。
家母见了他,说“长得像个女孩子”,也说“一看便是会自己打理生活的好学生”。

八月末的新生报到,热的发慌,白天的知了躲在铁窗外的树上不吱声。
晚上九点半的227室,三个上海男生如出了笼的包子,围着从超市蹭回的一桶冰,颓坐在木凳上。
这时,永久挎着个黄色的包,自修回来,建议大家来日诰日一起去“二教”自修避暑,说是图书馆还进不去——嘿,寝室长的人选有了。
不及开学,他问我,二外学韩语还是日语好。

此后的每一天,包括周末,他总是第一个起床,末了一个回宿舍。
他在寝室的韶光有限,见过他一早出门晨读,见过他在灯下翻《隋炀帝传》,也见过他密密麻麻、五彩的学习条记,还见过他帮同学缝补衣服上的纽扣。
晚上他在本部超市的书报亭勤工,可以顺便读报,关心天下事,那是他少有的放松光阴。
我爱拿室友给自己贴金,吹捧最多的是一边泡脚一边批注《爱因斯坦全集》的汪能。
毕竟,非常的天才大可鼓吹,但总赞赏黄永久的发奋图强,便会自觉羞愧。

“没韶光跟你说了,我要去……”他常这样离开寝室,也不妨碍他去关心身边的人。
没有智好手机的年头,大一的各种生活“指南”,大半靠他的口耳相传。
同屋若有人连着翘课,或是衣服好多天没洗,他便反手叉腰,提起那细柔的嗓音,义正辞严地“敲打”一番。
若遇上公共水课,他也会发短息给我或佳俊:“快,点名了!
”他相信,“水涨船高,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前天夜里,路边一位女士,随着我只说“你好”“你好”。
以为有诈,实在她只想问路。
倘若黄永久在场,断不会有我的多虑。

黄永久的坚韧藏于内心,大多人能感想熏染他向上的气息,却看不清他真实的生活压力。
他砍价买来二手自行车,我感钦佩;不久车被偷时,生于城市的我,却无法全然共情。
那时的国年路,有卖二手书的,还有偷自行车的,旧书和二手车在周边市场里不断循环。
谁曾想,室友关系也能循环。

大学时期的黄永久

大二,搬去了南区,我俩没续订室友——不过,我从力学系转去了历史系,成了他本专业的同学。
我住304,有了群居性的室友,学起了“儿”化音,黄永久住505,串门不多——他们寝室都是低调的牛人。

此后更多的是打照面,他不是勤工,就在俭学,很早种下了研究东亚史的愿景。
曾一起修过“民国对外关系史”“医学史”“日本思想史”等选修课。
我惧西方史的陌生,他推举我修《后悔录》导读,课极好。
历史系“学霸”不少,但这词儿不适宜他,由于调性不一样。
不同于“卷王”们,他彷佛没有刻意为绩点、为奖学金、为名誉去争,也丝毫不会营造学术“人设”。
别人追求的学习“小目标”,似都不是他的目的,却又是他有能力出色完成的那一部分。
还记得班级剧演经费缺少,卖力道具的他就跑去废品回收站与人讨价还价。
他会尽力做好认定的每一件事——那是他的生活办法。

2008年夏,去温州调查屯子,黄永久热心做引导。
从温州市区过了瓯江,在施工中的黄土路上颠簸,取道乐清,又至他的家乡——永嘉乌牛。
从贯通村落里的主路走上田埂,火辣的日头盖着脑袋,近处的屋顶矗着十字,几百米外是浓绿的山丘。
当汗滴浸入土壤,仿佛看到了他的不易。
从这片地皮走出去,成为温州中学屯子班的文理双科第一,由于热爱历史,终极选择了文科,老师都劝不住——他从没提过这些,没炫耀过多么热爱学术。
猜想他也从未忘却他的家乡、他的集体,也是那一年,他写下自勉:“为后来的同仁开辟一条更为宽敞的道路。

黄永久在复旦大学校园里

硕士期间,又成了室友,黄永久又成了全体套间的寝室长。
一墙之隔,住着靠谱的归布告和发奋的小常;每逢聚餐,住隔间的昭鹏,拦着大家的筷子,必要请寝室长先开动。
永久会负责督导公共卫生,带动着研学氛围,也带着大家去本部夜跑。
那时的“本北”没有塑胶道,北区的公共澡堂,也没变身会议中央。

那三年,他依旧在“做最好的自己”。
寒冬时节,风使劲往屋里钻,阳台的塑钢门发出响声。
他醒得早,把赖床的我和隔壁小常叫起来;我刷着牙,贱嗖嗖地去阳台看他做操,被他赶走。
一定是我表现好,他让我接棒汉语家教的兼职,虹桥伊犁路,来回两个多小时。
现在想来,他在路上背单词,换我就成了睡觉。

说到睡觉。
每晚关了灯,有的没的聊着,他也爱“八卦”,但不贪心。
他会细细地说“睡吧”,然后起坐床头,轻声又快速地晚祷,我每天悄悄地听,反正也听不清。
有几次躺在各自床上,聊起并不相同的民气抱负,或因中秋的月光洒在脸上,太安逸,第二天睁眼,便都忘了。
某夜,他说每个人的生活,不是全凭个人能争取的,只要直面生活,面前自然会有出路。

纯粹的人,易获喜乐。
宽人律己的他,回到寝室,会有烦心,会有沮丧,但也就说说而已。
转头还是积极乐不雅观地接管任何人,期待统统,不吝惜自己的善意。
他为身边每个人的进步感到高兴。
他没有物质追求,唯一买的生活大件是社团用的电子琴,出国前还想着送给有须要的人。

黄永久在复旦大学研究生宿舍楼下

他后来的学成之路,足够艰辛,纵有投契取巧千百,他也不会择其一。
有时担心他在韩国不舍得吃肉,劝过一两次,又怕白羊座的他嫌我矫情。
几天前,四方兄转来黄永久那年毕业前夕的朋友圈:“感谢让我们相识三年,我爱我善良的室友们,晚安。

2019年,黄永久从高丽大学博士毕业返国,大家由衷为他高兴。
读博期间,他参与了韩国“慰安妇史料网络、整理与数据化”项目,或要直面受害者及其家属。
这项事情无疑是韩国学术界对他的认可,即是对中国学者的认可。
后来,他把研究韩国“慰安妇”问题的稿费捐给了“慰安妇”博物馆。
曾在他面前自嘲:“我的财富不在地上,而在天上。
”笑称我开悟的是他,真正做到的也是他。

近年来,黄永久聚焦不同变革期间的东亚传统医学、文化知识的互换,从唐代、近代到当代,探索着中、韩文化互通与共同的历史书写。
在主持国家社科基金外译项目的同时,他启动了“二战后韩日的历史轇轕研究”。
私以为,后者关涉战后东亚国际关系与历史认同的形成,具有很大的社会代价与现实意义,本将匆匆成他学术境界的再一次打破。

入职高校往后,劳碌一定是他的常态。
见他的朋友圈,他为传授教化培养乐此不疲。
猜想之中,又难免生忧。
那时还不知他在做班主任的同时,5年先后开了六门课。
在如今的科研考察体系下,行内人或许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我只迷惑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任职中山大学期间的黄永久

他依旧是别人家的好孩子,三年评上了副高,听闻他常常现身学术活动。
他曾同我聊对中韩药材贸易历史的兴趣,于是凡有稀见的史料,便“思密达”地发了过去。
再后来的联系,断断续续,没有吐槽,人若安好,便是晴天。
2022年,过得分外,劝他别沉迷事情,他说:“事情没有尽头,但更关键的可能是我的信心。
”两个月前,让我给他的韩国朋友推举中邦交际史的书。
感慨他的热心丝毫未改,却不知他已“忙到没有韶光做饭”。
幸好早早放弃了与他合译Peter Duus的操持。

曾吃够了精英们返国投身教诲的画饼。
宏愿每多好骗钱,专一干成才是真。
入职后的黄永久曾感言:

“后来有一天,我在食堂用饭时,瞥见坐在身边的一位同学只打了一碗米饭和一碟小菜。
回忆起过去艰巨的求学生涯,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时如果他是我们班学生的话,我就可以很直接地去关爱和帮助他了。
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想,明白了做班主任的意义,我想,这或许才是教诲的实质。

我信。
他若说,要有光,便是留给他人的。

自律、坚韧、诚挚、博爱,黄永久留给我们很多的温暖片段,未曾导演过属于他自己的高光。
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造诣者,更像是一位仅凭个人意志无限求真、求善的践行者。
他是我们众同学的骄傲,是复旦学术与复旦精神的通报者,是我们青春影象中闪着光的那部分。

可我只想他能好好活着。

坐在光华楼前最高的台阶上,看了看手中他的照片,呆呆地望向“光草”,恍然如梦。
只愿这世间少一些此等的难过,少一些此等的遗恨,遗恨末了一次通话,没多说一遍“保重身体”。

亲爱的黄永久,恐难再见!
愿你在那儿能免去操劳,身体康健,微信常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