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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长于郁国乡野,从未见过城镇的繁华,绝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站在郁都的最高点,山河景致尽收眼底,万千臣民匍匐脚下,高呼着我的名字。
“之华,之华……”
这统统真的发生,我还是很恍惚的。我忐忑地看向郁阳,他武断的眼神让我沉着下来。
我是郁王的女儿,我不会怕。
郁王于国于社稷有功,然而从前丧妻,幼子短命,这生平忠贞不二,功绩声名皆成虚妄,末了念念不忘便是从前刚刚起势时流落在外的女儿。月余之前,郁阳溘然涌现,他找到我,问的很直白:你肩头是否有一块青色胎记?
我由此被他带回郁都。比起不常为人所见的肩头胎记,我这张酷似郁王年轻时的脸庞更为人惊叹。郁王病的久了,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看我,我初入宫廷,比起似有还无的血脉之情,仿佛所剩的只有紧张与不安。
郁阳领我在郁王身边坐下,郁王枯瘦却苍劲的手落在我肩头,我从他含悲含喜的眼中看清急迫与愧疚——
这是一双属于父亲的眼睛。
郁王牢牢抓着我,长叹一声:“这些年,你受委曲了。”
我自幼生活在那一片狭匆匆的天下里,由于未曾看过表面,以是并不以为委曲,此刻来到这里,乃至只以为幸运。但郁王语调里的悲哀太重,我就说不出话了。
郁王的动作勾留了良久,然后他放开我:“既然是我的女儿,郁国明珠,郁都之华,便叫你之华吧。”
郁王赠予我全新的名字。乃至没有亲自验证我的身份。景象正热,肩膀处的青色胎记应该在纱衣之下若隐若现,我不知道他看清了没有,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笃定。
我仍惴惴不安,习气性地看向郁阳,郁阳冲我微笑,朗朗叫了一声:“姊姊。”
郁阳乃是郁王膝下养子,我第一次意识到我比郁阳大这个事情,而后才反应过来,郁王和郁阳都已认可了我。于是我鼓足勇气,小声叫了一句:“王爷。”
我做的不好,太胆小了,也不足亲密。幸而郁王威名在外,对内则更多慈悲。“你不要怕,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大可向我还有郁阳说。你是我失落而复得的膝下独女,我会举行一场盛大的活动,向郁国所有臣民昭告你的归来。”
我垂下眼眸,听见郁王进一步的宽纵:“郁阳会替你准备好统统,你只要出席就可以了,不要有压力。”
我问郁阳:“这样真的好么?”
郁阳没有理会我的问题,他步履匆匆,忽然脚步一顿,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方才显露出出一丝感情。我举头一看,是个风神朗逸的年轻男子,看起来身份尊贵不输郁阳。他的目光超越郁阳落在我身上,非常自然的一声:“表姐。”
这个人便是郁阳对我提过的思唯,他是郁王妻子的妹妹的儿子,与我算是两姨姐弟。郁王妻族在跟随他征战的过程中险些去世绝,因此思唯受到郁王非常的怜爱,但从双方的反应来看,郁阳和思唯实在算不得很好的关系。果真,郁阳轻笑:“表弟心中只有表姐,没有我这个表哥了么?”
“世子爷。”思唯与他嘻嘻笑笑,话音的末端透着显而易见的轻挑,又转向我:“月余之前我也去了乡间,可惜晚了一步,导致现在才和表姐相见,真是太遗憾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郁阳挡在我身前,语气更严明了:“日后相见时日自多,何必纠缠于过往。我还要带郡主去见过各位朱紫,表弟还请让一让。”
思唯岿然不动:“早前听闻姨父要为表姐倾尽全力,果不其然。”
郁阳睨他一眼:“王爷是郁国之主,人前还是尊称为上。”
“是么?我倒没有世子爷这么讲究,大概是亲缘上的习气,改也改不掉的。”思唯转向我:“我带回了姨父最爱吃的小吃,表姐要一起去么?”
郁阳没有吱声,我知道他是不想我去的,至少不该和思唯一起去。我想起郁王那双思女心切的眉眼,折中问:“什么小吃?”
思唯猜出我的心思,再一次抛出橄榄枝:“表姐随我去了不就知道了?”
郁阳面无表情:“郡主与王爷初初相逢,父女之情来日方长,岂是他人可比,理解又何必急于一时?”
“是,世子说的对。”我惊醒一样平常飞快地谢绝了思唯,跟在郁阳身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郁阳问:“做什么你怕成这样?”
我确认思唯已经走远才颤颤开口:“他,还有郁王,会不会……”
“不会。”郁阳非常笃定地见告我:“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已是郁都之华,再无变动。”
2
昭告仪式进行得非常顺利,我第一次体会站在高处的觉得,仿佛统统都唾手可得。
久病的郁王也挣扎着出席,他站在台阶下等我,以一个父亲面对女儿最温顺的办法抚摸着我的头发,问我:“之华,你在想什么?”
我从他不再年轻的双眼看到自己的倒影,这时的我已经和乡野之女完备不同,也和仪式之前的自己很多差别,我在笑,神色惬意的仿佛另一个人。郁王对我说:“你知道么,之华,你很少笑,不要以为羞涩,见告我你的所思所想。”
我向身后望去,郁阳远远跟来,想说的话梗在喉间,出口便成了:“世子为我辛劳,还请王爷重重奖励他。”
我始终记得郁阳那天对思唯说过的话,以是在外的称呼都沿用了郁阳的习气,大约对我来说父亲二字仍旧是个很难出口的称呼,而郁王对我总是宽纵。
郁王对郁阳说:“你都是郁国世子了,之华还记得为你谄媚儿,就赐你两斛珍珠为赏,如何?”
“我一个男儿家,又没成亲的,要珍珠何用?”郁阳笑道:“之华是郁国明珠,便转赠给她吧,王爷可要好好挑挑,省的之华看不上眼。”
那天是个妖冶的好天气,不算太热,阳光温软地披在身上,统统都来得刚刚好。郁阳每一个字都像有了反应,敲在我心上。
我乃至沉溺个中,有了一瞬间的失落神,直到郁王的笑声将我的思绪拉回:“世子自小好强,可不要忘了,之华是姊姊啊!
”
于是郁阳微笑对我:“姊姊。”
我负责看他的表情,韶光在这个瞬间被拉长了,他如何能时时拥有这样不出漏洞的样子,像一张面具。我忽然以为不能呼吸了,大约笑颜也不能坚持了,只得在郁王面前挤出一个牵强的脸庞。
这统统没有逃过郁王的眼睛:“世子还要去准备晚宴,之华也累了,早些安歇吧。”
郁阳便辞职,我随着郁王身后,只以为说些什么不是,不说也不是。这些日子亦有在郁王床前奉药独处的时候,好歹有个事做。幸好不多时就碰着思唯,他惯是个嘴甜的,哄的郁王发出笑声,我也随着松了一口气。
郁王身体经不住累,我们站了一下子就辞职了。由于郁阳的缘故,饶是思唯激情亲切,我对他也不甚亲近。这下要一起走过长长的回廊已是难熬,思唯更是主动提出:“我送表姐回去。”
我刚要谢绝,思唯笑眯眯地问:“表姐和姨父还是不亲近么?”
我定了定神:“我与王爷久别相逢,总是须要一段韶光的。”
“王爷?”思唯重复着这个和郁阳一样的习气,彷佛很是玩味:“表姐到现在可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总是一副心坎不安的样子?”
“我是为王爷的病情忧心。”
“姨父天人所佑,不会有事。”思唯说的很笃定,顿了一下子才问:“表姐很怕郁阳?”
我险些急速确定,这才是思唯真的想问的问题。我做出迷惑的表情:“什么?”
“郁阳行事专断,性情使然,实则没什么好怕的。”思唯像是与我随口玩笑:“郁阳总爱让人听他的,表姐是郁都之华,可不要做被他牵着鼻子走的傻姑娘。”
我本来心中不安,现在却是真的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了。惶惑之间我没再吱声,举头却看到拐角处的郁阳。
这已靠近我的住处了,他在等我。
思唯说:“晚宴任务繁重,世子怎么在这里?”
郁阳说:“你是最好风光的,还以为你会精心打扮,不想你也在这里。”
思唯给了我一个眼色,拍拍手道:“既然世子有话要和表姐单独说,我就不打扰了。”
“你怎么会和他在一处?”郁阳走过来,落下的阴影可以把我的身体全体笼罩:“他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便是看了郁王一道出来。”我犹豫了一下,补充:“他问我是不是怕你。”
后半句我说的小声,很没有底气。我没敢看郁阳的表情,他问:“你怕我么?”
他没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过话,不以为意,又带着笑。这是一个高位者的反应,我勉强定着神:“你说过,与你一道,不用害怕。”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郁阳的时候他和我说的话,他必定也想起了:“是,你不用怕。”
可是,这个可是我再也不敢和郁阳说,我想到郁王的脸,我很不愿骗他,而思唯,他已经开始疑惑了。
3
这一晚我见了很多人,唯独没有思唯。郁王和我说他临时有事离都了,就像一个最糟糕的设想即将成真的讯号,我差点脚下不稳,郁王亲手扶住我,笑盈盈地说:“这么久了,还没有习气高底的宫鞋么?”
思唯最喜好在宫廷宴会上彰显自己分歧凡响的身份,能让他缺席的事情,必定是去往乡间再次验证我的身份。
郁阳既然有胆量将我带回,我只能全然地信赖他,绝境未临,我不能露出更多的马脚:“让王爷见笑了。”
“脚痛不痛?”郁王如此问我,当真像直入胸口的温顺一刀:“你是我的女儿,当为你打消万难,只可惜这规矩大家遵守,已如身份一样平常不可变动。”
“我明白。”这个天下上恐怕不会有一个父亲比郁王做的更好,我以为酸楚。
郁王借口身体不适带着我早早离开,我还有犹豫:“这样早去是否欠妥?”
郁王笑说:“这宴会本便是为你而办,你早早退场,他们也可信言拜别,况且……你不知道我为何办这场宴会么?”
郁国的好儿郎都在此处了,我险些是错愕的:“我与王爷相逢不久,只想奉茶膝下,还请王爷不要赶我走!
”
“怎么是赶你走呢?”郁王有些无奈:“你年纪到了,我又病着,趁着我说话还算数,为你谈一门最好的亲事,你嫁在郁都,我们父女仍可常常相见,不好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我脊背冷汗涔涔,思唯还没有回来,郁阳还不知晓——郁阳知道了,又会怎么做呢?
我一片混乱,哀求郁王:“可否再缓些时日?”
郁王没想到我的反应如此激烈,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沉重:“我不过提上一提,你是我唯一的血脉,我当然万事以你快意。”
这是我离郁王最近的时候。
自我来到郁都,顶着郁都之华的名字,却总是推拒郁王对我的美意。直到他说要为我订婚,我惊觉他为我设定了这么远的未来,却是在这样一个不得分明的时候。
我心中估算着思唯回来的韶光,内心躲避的人则从郁王变成了郁阳。
大概我一开始就不该答应他的。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郁阳的时候,乡野小屋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人,更遑论身穿铠甲的战士,而郁阳身着华服,独坐其间。
那是我的家,夕阳的光从窗户透进来,我被他惊人的气度震得说不出话来。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觉得,他亲自斟一盏茶,我就决定跟他走了。
是我胆大包天,企图盗取一场荣华,以及不可及的爱意。
错只在我。
郁王说:“你受了什么委曲,总是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见告为父,一定为你做主。”
不安的觉得太强烈了,而原形根本无法出口。我撑出一片安和,内心则无数次祈祷郁王在知晓原形的那一刻可以不至于太过伤心和气闷。我摇着头,却无法躲避郁王关怀的眉眼,大概是我的心思太沉重了,反倒叫我屈服了本心:“父……父亲……”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重复一千次的谎话就可以变成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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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唯是在二十二天之后回来的,比我预估的韶光还要短一些。他大步流星地进来,我头低得很低,他差点就看不见我:“表姐也在,好久不见。”
以思唯的性子,没有一脚踢开我便是很好的了,我不敢接话,他又说:“此去南海,给表姐带了拳头一样平常大小的夜明珠,恰好不用再跑一趟了,希望表姐喜好。”
宝贵的夜明珠倒映出我苍白的神色,思唯没有产生发火之意,我却不能安心:“你……你为何要这样?”
我说的很小声,并不期待他的怜悯,只希望他不要再玩猫和老鼠的游戏,可是当着郁王的面,他却溘然拔高了腔调:“听闻姨父有为表姐订婚的打算,我想求娶你呀,表姐!
”
我的脸一定更白了,我不明白这是一种羞辱还是仅仅一个玩笑:“你……请你,思唯,你身份尊贵,请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我都颠三倒四了,思唯还是笑哈哈地:“说什么身份尊贵,表姐是郁都之华,虽然是亲上加亲的好事,算起来仍是我高攀了!
”
末了还是郁王解了我的窘境:“都是一家人,说什么高攀不高攀的。之华你累了,恰好思唯回来了,你先去安歇吧。”
“是。”
“表姐!
”思唯溘然叫住我,他的眼睛比夜明珠还要亮,长长的睫毛藏住刁滑的阴影:“从前都没有来得及见告你,你有全天下最俏丽的箭疤。”
4
思唯予我一个暗示,而我没有箭疤。
夜已经深了,我在无人处脱下衣裳,全身高下都没有明显的伤口,除了右肩处人为点缀的青色胎记,就只有所谓的胎记之下一个浅薄的菱形纹路。郁阳特意选在此处画青,我还曾经质疑过掩蔽并不完备。
所有留神的不留神的信息串成一线,我的心比过往的任何时候都还要不安,而通向原形的路非常大略,我思考良久,还是招来了守夜的侍女:“你……知道箭矢是什么样子么?”
郁王宫廷之内的侍女选自朝臣百家,算起来都比我见过世面。我进宫之后与她们不甚亲近,此番溘然相问,大概也不是她所善于的领域,以是她答得很谨慎:“在家中曾见兄长御课练习,大约是菱形的。”
我又问:“那中箭所留的箭疤,是什么样子?”
“家中御课练习,只射箭靶,我没见过。”她顿了一顿,似不经意地说:“都说郡主幼时中箭,在手臂上留下了一个箭疤,郡主可以找找,或容许以窥得一二。”
“你很清楚我的事情?”
她低着头,回答根本寻不到马脚:“郡主是郁都之华,自入宫来宫人常有亲近之意,自然时时挂心。”
倘若箭疤在受命探求时是一个相认的秘密,那么之华已现,化为宫中的流言也不是不可能。我亦听郁王说过,从前征战时多有侵害,女儿失落手落于丛林,他不虞真的能寻回。
为什么郁王会以为女儿无法寻回,为什么女儿会失落手落于丛林——我只想到一种可能,那便是她中箭了,九去世生平,连郁王都以为她活着机会渺渺。
自此之后的每一日,我都拿毛巾敷于青色胎记之上,对镜不雅观看它是否浅过昨日。
“你都知道这是个假的了,还这么上心干嘛?”思唯有些迫不及待了:“骗你的人,狼子野心,其罪当诛!
”
我想起郁阳的脸,如今只以为难过。但我不想让这种难过显露于思唯之前,太尴尬了,便转了话题:“你为什么这么恨他?”
“恨?”思唯不再掩饰笼罩,剩下的便只有满满的嫌弃:“他也配么?”
“配不配,他都是郁国世子。”我定定看着他:“你的姨父叫得再亲热,又有何用?”
“那是姨父为他所骗!
”这是思唯的恨事,他险些全身都抖动起来:“姨父还不是郁王的时候,他便随着姨父,沙场上九去世生平,大家朝不保夕,姨父只想身边有个收尸人,才被他哄着收他做了义子。否则凭我和姨父的关系,满门忠烈,哪里容得下他!
”
我问:“只有这些了么?”
“若非贪恋权势,郁阳为什么骗你!
”思唯气极:“我看你也不算太笨……”
“慎言。”我打断他:“你已验证我的身份,不尊称我为郡主,也该叫我一声表姐。”
“你对郁阳从不这样说话。”思唯见我不悦,没再说下去:“只要你肯与我联手,郁阳又有何惧,除非……”
我再次打断他:“怎么联手?”
“当然是你嫁给我。”思唯在我的逼问下趋向直白,不再压抑自己:“他不过是姨父区区养子,你是姨父唯一的女儿,我亦有亲信作保,还怕不能与他一争?你若不嫁给我,难道嫁给南方的蛮子?”
“蛮子?”
这是思唯的筹码,他在迫切之中第一次畅快地笑了:“郁国南边一贯有边疆之患,雨季又要来了,双方的摩擦会更严重。姨父为什么急着替你订婚?听闻郁阳的人已经上书,想要你和亲南蛮。”
5
很少见的,郁阳涌如今郁王床前,为他奉一碗药。
我与他并非长久不见,但疏离之意是从心底逐步升腾起来的,无需更多的言语。我向郁王见礼,叫了一声父亲,他转身看我,我低头去接他手中的药碗,他留了力,僵持了少焉才放手。
“姊姊来了,儿臣辞职。”
郁阳仍旧是很少言的,亦不会感情外露。他看起来无坚不摧,但转身之后更多萧索,那是一个属于世子的孤独的背影。
我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他。最早的时候,他站在我面前,像另一个尘世垂下的幻影,俏丽却危险,而我只想捉住这根绳索,由此靠近他;之后我拥有了尊贵的身份,虽然常常瑟缩在他背后,到底也是并肩而立了;直到如今,我才创造背道而驰,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已分隔得这么远。
大概还会再远一点。
我收回思绪,为郁王斟药,问的很直白:“父亲怎么看思唯?”
“我以为你会早点问的,或者不是这么问。”郁王的目光自郁阳离开的地方收回:“你刚来的时候总是随着郁阳,现在却和思唯走得更近。”
我轻轻吹凉汤药:“世子忙于政务,甚少与人亲近。”
“郁阳他……本便是这样的。”郁王迟疑了一下子,推拒了这碗药。我放下药碗,悄悄听他说:“他少年老成,感情内敛,若非如此,以他的身份,坐不稳世子的位子。”
我沉默,郁王便对我说郁阳的事情:“我遇见郁阳的时候,他才四岁,流匪屠灭了他百口,他缩在父母亲冷却的身体里三天三夜,才等到了接济。那样极度的情境下,他还能把当时的情形复述得一目了然,心智坚韧远超凡人。
后来我把郁阳带在身边,可以说他是我看着终年夜的。他十三岁那年,我们被围困城中,粮草断绝,他带着十四人从河中泅渡而出,为所有人拼出生机,此事封做密谈,对外只说是我害怕命丧城中,才收下一个义子做收尸人。”
“为何如此?”
郁王迟疑了一下子才说:“战役未竟,倘若仇敌知道郁阳如此骁勇,必定暗杀于他,但郁阳在河中落下了陈疾……实在这些日子你可以看出,无论郁阳是否和我有血缘关系,都不会有人比他做的更好。”
“那思唯……”
郁王笑了笑,摇头:“思唯懂的夺权,却不懂为民。倘若郁阳登基,他尚能一世富贵,若把郁国交给思唯,他必置郁阳于去世地,顺着生,逆者亡,于国于民是大不利。”
我们从未谈过如此深刻的话题,或者说我身在个中,隐约明白却不肯直面。郁王见我沉默,隔了好一下子才问:“之华,现在你回答我,你想嫁给思唯么?”
我举头,他又在笑了,变成慈父而非恩君的样子:“刚刚说的是为政,而非为人。思唯少年心性,日后做个闲散贵族,定能与你安稳度日,你不要爱上郁阳。”
这话太直白了,把我冒死压制的思绪扬起来,仓皇之间我随便寻了个句子搪塞过去:“什、什么?”
“郁阳在初初被救的时候,戒心未除,我们并不知道个中厉害,直到他七八岁中元节偷偷烧纸被我创造,我才知道去世去的人是他的父母。而他那时候提及,也没有眼泪,我却永久忘不了他的眼神。
他十三岁那年我们避退城中,他的侍女在路上丢失,这也是他急着突围的缘故原由,但是他从来都不说……郁阳,他背负了太多,他不睬解如何爱人,你若爱他,必定多生遗憾。”
我惊异于郁王的锐利,亦惊异自己的遗憾早生。郁王止不住咳嗽,叮嘱我:“郁阳不是个凡事做绝的人,他知道我如今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不会忍心……”
“父亲!
”
话还没有说完,郁王被呛到了喉管,而我所能做的唯有叫来御医,一遍遍呼唤着他。
6
郁阳见告我御医的论断:“郁王活不过这个冬天。”
这些日子我近身侍奉,不算突兀还是很难接管:“你早就知道了么?”
“比你早一点。”郁阳的眼神很深又很空,我想起他奉上的那碗药,又想起郁王说过的话:“无论前后将来,你都是郁都之华。”
我感到可笑:“你要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个?”
郁阳回避了我的目光,隔了良久才说:“你是尊贵的郁都之华,不要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
“难道你以为我傻到这个程度,被你骗了一次,还会被别人再骗一次?”
“郁王把这件事情同时交给我和思唯去做,只有我,能担保带回来的人一定是你,可我没法担保你的心。”郁阳垂着眼睛,这个角度他变得不像他自己了:“思唯一定会对你示好,倘若你成为了他的人,我的处境会非常困难。”
“于是你用一个拙劣的谎话困住我,你难道不知道……”
我没法把那个爱字说出口,郁王说郁阳不懂的如何爱人,也可能他根本不懂爱。郁阳在连续他的阐明:这个世间有太多的不可控,关乎死活,我只是须要多一点韶光。你恨我,我无怨无悔,但你不要由于恨意而冲动。我曾许诺全力护持于你,君子一诺,诺在生平。”
那是我决定跟他走的时候,唯一一次,他牵住我抖动的手,由此护住我内心的恐怖:我会全力护持于你,你我一体,你不要怕。
我问:“你的每一个承诺都如此动人么?”
他像是不懂我在说些什么,眼中一片迷茫,只是依着往来的习气回答:“你是郁王唯一的血脉,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我虽然骗了你,但是我从来没有将你抛出去捐躯的打算。”
大概有他这一句话,对我来说就够了。
郁国郡主第一次向朝臣上书,内容是请嫁南邦。
思唯的反应前所未有的激烈:“你疯了么,姨父尚在病中,你就自请远嫁,况且你不是答应与我联手的么,你骗我!
”
“你不是也骗了我么?”我完备不惧思唯:“那些在朝中鞭策婚事的人,不是郁阳的,而是你的。你骗了我一次,我还你一次,岂不是两清?”
“你……”
“你自己都曾说过,我并不屈曲,为何还要以同样拙劣的手段欺骗我?而且,在你心里,我是会为了躲避一个结果就奔向另一个结果的人么?”我叹了一口气:“况且和亲之事利弊何算,你比我清楚,思唯,你的格局太小了。”
但是我没有想到,郁阳也会来劝我。
除了郁王的感情牌,还有他自己:“你是郁王唯一的女儿,便是我唯一的亲眷,我……舍不得你。”
对付郁阳来说,真的是极限了。
“郁阳,既然感情不能成为你的首选,就让它成为你的助力。郁王的女儿被称为郁都之华,我是真正的郁都之华。”
这话不仅是对郁阳说的,也是对我自己说的。
郁阳沉默,这些日子我已明了,郁阳惯于沉默,而他良久才开口,像是劝我又像是对自己说:“不值得。”
“父亲对我说过为何选择你。”我笑了一下:“这么说可真是不像你啊。”
我没有见告他郁王对他感情上的评价,也没有见告他做出这个选择之前我曾经独自登上高台——
在那里,我曾以为统统都唾手可得。我依仗崇高的身份,编织有关郁阳的幻梦。而这一次,我第一次看清山河,也看清父亲对付郁阳的选择。
那并非只是一片荣华,而是辛劳恣睢之后一眼万年的任务。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的确只有郁阳担得起。
我长长抒出一口气,像是抒尽对郁阳的眷恋。在我知道他骗了我之后,在我真正理解他之后,在思唯面前,在父亲眼下,感情就像日复一日淡去的青色斑痕,无时无刻提醒着存在。
既然做不到放下,就换一种办法。
婚期定在父亲去世之后的半年,差不多和做出这个决定同样的时节。郁阳亲自送我出城,我看着他肩头的落花出言提醒:“王爷新任,不要熏染这不该时节的东西。”
郁阳便伸手将它拂去:“当初是我将你带来,如今又是我送给你离开,可算是有始有终了。”
我尚来不及接话,他又说:“我本便是这样不合时宜的人,或许也算是一种圆满吧。”
我戴着重重冠冕,没有听清他的话语,便问:“什么?”
“我说——今日的你,和初见时一样,极美。”
他说的极负责,就像第一次相见时予我一诺时那样的表情,我便轻轻笑了起来。(原标题:《郁都之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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