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段话的是民国才女林徽因,爱慕于应州木塔的是梁思成,应县第一流摄影馆是宝华斋,而宝华斋的主人是我的高祖父——高培华。

高祖父其人

应县厨房折叠门德律风_高祖父为慈禧修钟表为梁思成拍摄应县木塔 复合门

高祖父生于光绪十六年(1890年),卒于1962年,享年七十二岁。
籍贯山西省祁县谷恋村落。
谷恋村落与乔家大院相距不远。
高氏是村落中大姓,占90%以上。
谷恋村落做生意与耕读传统相结合,在商贾辈出的同时,也呈现出大量文人。
我的高祖父家中兄弟姐妹九人,在男丁中排行老五。
为钻营出路,他十三岁进京,在亨德利钟表店做学徒,十六岁出徒。
之后走西口到内蒙古归化城(今呼和浩特市),与当地人李大女结婚,育有两子。
宗子高宗唐,次子高宗文。
高宗文在十七岁时早逝。
高祖父后在军阀混战中随军为军官修表。
1926年定居应县直至去世。

高祖父喜好读书,生前常常翻阅梁启超的《饮冰室全集》。
军阀混战期间,他在北京做学徒时结识的好友高达,为躲避北平战事,曾去应县拜访。
高达带了三大箱线装书让高祖父代为保管,之后去往浑源方向,杳无音信。
“文革”期间,红卫兵要把这些书付之一炬,当时还在读小学二年级的父亲,因看到高祖父生前喜好《饮冰室全集》,就斗胆把这套书藏起来。

《饮冰室全集》,封面有高达印章

除了喜好读书,高祖父还会武功。
功力多深已然不知,只能从几件小事略窥一斑。
祖父常说高祖父年轻时修补房顶不用梯子,纵身一跃,掰住檐角,一个后滚翻就上去了。
当时从应县步辇儿客岁夜同单程须要一天韶光,说不定还会路遇匪徒,而高祖父客岁夜同购学习表器材,常常手拎哨棒步辇儿前往。
日本人盘踞应县,给当地百姓照良民证时,不知缘何殴打我的祖父,年近五十的高祖父闻讯,提了木棒槌把三十岁旁边的日本兵大打一顿,因而被拘押,后来通过日伪县长王相,交了二百大洋保释金才出狱。

修理钟表

高祖父生平以修理钟表为主业,十六岁从亨德利钟表店出徒后在李莲英的带领下进宫为慈禧修理落地钟。
宫廷钟表外表华美,机器风雅繁芜,修理起来并非易事。
年仅十六岁的高祖父能被派往紫禁城,可见他是学徒中的佼佼者,而他给慈禧修钟也得到认可,得到慈禧奖赏的三颗金豆豆。
高祖父带着这项技艺走西口、随军行、留应县、传子嗣。
曾祖父成年后再次走西口到呼和浩特市,并在那里的亨德利钟表店事情。
而祖父在应县 “高康复修表刻字”的招牌于2007年才取下。
虽然我父亲已不再从事这一行业,但对钟表却有着流淌在血液里的热爱。
家中收藏有国产北极星钟、德国五音钟、法国自由女神大理石座钟、英国天文钟、日本子午钟、鱼尾钟……而德国方打钟、美国圆头座钟和瑞士伯爵怀表则是我高祖父的传世宝贝 。
父亲给这些钟表每天上弦,日日调对。
打刻打点时,钟表齐鸣。

德国方打钟与美国圆头钟

高祖父修理钟表的手艺在晋北十几个县中压倒一切,很多人慕名前来。
各种疑难杂症在他这里均能得到办理。
小时候见过我祖父修表,他的放大镜一下子夹进眼窝,一下子眼眶一松又掉在手掌心。
有的零件比芝麻还小,事情台上大大小小的器皿和各种各样的工具,每个都分得清清楚楚。
修表的时候必须心无旁骛、耐得住性子。
天热的时候汗水会顺着额头掉进卡着放大镜的眼睛里,刺眼又难熬痛苦。
而高祖父那时的条件就更艰巨了,要步辇儿客岁夜同补货不说,很多坏了的零件得自己打制磨平。

宝华斋幌子

结缘梁思成

除了修理钟表,我的高祖父还兼修话匣机器,即手摇唱片机。
因有一定积蓄,还能结识富有的顾客,高祖父不惜重金购入一台当时的新鲜玩意儿——德国产大画幅相机,开了应县唯一一家摄影馆。
至今父亲还保存着高祖父与他的大画幅摄影机的合影。

高祖父与大画幅相机

大画幅相机十分笨重,不易搬动,拍摄时必须利用三脚架,对拍照师体力哀求较高。
利用这种相机时,拍照师须要在相机后面遮起一块大黑布,然后在大黑布里“暗箱操作”一番,等统统就绪后才按下快门。
大画幅的拍照,须要提前备课,做到心中有数。
构思、支配、拍摄、冲洗,每一步都须要很高的技能。

这种相机画幅大,影像清晰度高、品质好,而且具有移轴调度功能,可以避免因不雅观察点而产生的透视变革,以是特殊适宜拍摄建筑物。
他留给后世的照片除了他和我高祖奶的肖像,还有晋北地区的文物古迹:应县木塔、大同云冈石窟、浑源悬空寺及广灵水神堂。
这些照片记录了文物古迹当时的状态,是宝贵的历史材料。
而应县木塔照片的来历更是一段有趣的故事。

高祖父拍摄的大同云冈石窟

高祖父拍摄的浑源悬空寺

高祖父拍摄的广灵水神堂

上世纪30年代,中国营造学社成员到各处测绘先人留下的伟大建筑。
他们客岁夜同调查之前,梁思成从日本学者的著作里知道应县有一座11世纪的木塔,塔内有精美佛像。
自从梁师长西席听说此事,对应县木塔的关心就超过了他自己的日常生活。

“清晨洗脸的时候,他会说‘上应县去不应该是太难吧’,用饭的时候,他会说‘山西都修有顶好的汽车路了’。
走路的时候,他会忽然笑着说,‘如果我能够去测绘那应州塔,我想,我一定……’”

然而由于当时没有长途电话,朋友中也没人去过应县,“最难熬痛苦的一点是他根本还没有瞥见过这塔的样子,连一张模糊的相片,或翻印都没有见到!
”应县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梁师长西席担心辗转一番所看到的只是一处废墟,或是明清重修的塔。
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写信给应县第一流摄影馆,请托寄送一张应县木塔的照片。
不久后他果真收到,就如本文最开始所说的“这才是侦查小说有趣的一页”。

梁师长西席收到照片后,确认木塔尚存,于是把调查应县木塔纳入操持。
营造学社成员测绘完大同古建筑后,林徽因先期回北平,梁思成、莫宗江和刘敦桢于1933年9月17日赴应县。

梁思成在应县居留几日,住处离塔亦不远。
测绘之余,还不忘探访我的高祖父。
梁师长西席探投“应县第一流摄影馆”时曾提出给予酬谢,而高祖父则请托梁师长西席买些北平的信纸和信笺,由于应县没有南纸店。
南纸店专门出售用宣纸等南方优质纸张加工而成的多色套印花色小笺。
至今仍有名遐迩的北京琉璃厂“荣宝斋”,其前身即为南纸店中最负盛名的“松竹斋”。
想必高祖父少年期间在北京亨德利做学徒时,曾见过或利用过这类精美的信笺。
在那个军阀混战、物资匮乏的年代,高祖父没想着要一些大洋、食品等可以改进物质生活的酬劳,却要了一些无用的信笺。
难怪林徽因说 “这摄影馆的索价很新鲜”,而梁师长西席和我高祖父攀谈后亦夸赞 “高师傅儒雅”。
只可惜梁思成探访我高祖父时,摄影馆已不再业务。
梁思成在写给林徽因的信中提到,“我在此每天除爬塔外,还到斋看了托我买信笺的那位师长西席。
他因买卖冷落,现在只修理钟表而不摄影了……”我高祖父和梁思成的这段故事正如林徽因评价:“至少那斋摄影馆的事例颇有始有终,思成和这塔的姻缘也可称圆满。

高祖父拍摄的应县木塔

梁思成于1933年初次测绘木塔时说:“这塔的现状尚不坏,虽略有朽裂处。
八百七十余年的风雨它不动声色的承受了,并且它还领教过当代文明:民国十六、七年间冯玉祥攻山西时,这塔曾吃了不少的炮弹,痕迹依然存在,这实在叫我酡颜。
第二层有一根泥道栱竟为打去一节,第四层内部阑额内尚嵌着一弹未经取出,而最下层西面两檐柱都有碗口大小的孔,正穿通柱身,可谓不足为奇。
此外枪孔无数,幸而尚未打倒,也算是这塔的福泽。
现在应县人士有捐钱重修之议,将来回北平后将不免为他们奔忙一番,不用说动工时还须再来应县一次。

然而,梁师长西席没想到应县木塔在未得营造学社参与的情形下已经“修缮”。
1936年7月,他再次测绘时,应县木塔已不是原来的样子。
应县百姓在风海军长西席苏墨的倡议下,拆除了塔上所有夹泥墙,改装成现在的格扇门。
缘故原由是他们认为木塔本为玲珑塔,而清康熙年间,应州知州章弘主持维修加固的夹泥墙封堵毁坏了应县的风水。
梁思成在《山西应县佛宫寺辽释迦木塔》报告中扼腕嗟叹道:“现在不惟壁画失落亡,且因调换格子门,拆去斜戗,危及塔身的构造,比民国十九年战役中弹时危害尤烈,可谓为木塔八百余年以来最大的恶运。
”梁师长西席疾呼“在最近的将来,必须恢复原状,否则适足以匆匆短塔的寿命而已”。
让人欣慰的是,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项目组于2016年部分履行了类似于斜戗的加固方法,且采取智能系统,可以有操持地定量纠偏。

在所有传统建筑中,木构建筑最易遭受毁坏。
研究者之以是重视历代修缮记录,是为了通过探求原状,找到最得当的保护方法。
在我高祖父拍摄的照片中,木塔巍然挺立,二、三、四层夹泥墙上字迹可见,保留了惨遭“恶运”前的木塔原状,是宝贵的影像资料。

更为主要的是,在营造学社成员只听说却从未见过应县木塔的情形下,是我高祖父拍摄的照片明确证明了这座辽代高层木构建筑的存在,是高祖父拍摄的照片唤来了中国学者对应县木塔的第一次科学测绘。
这次调查第一次记录了木塔所在的佛宫寺布局,第一次测绘了木塔的详细布局,第一次指出坚持木塔稳定性的营建办法。
这次调查还结合碑记、方志和匾额题记,进一步确定了木塔建造于辽清宁二年(1056年)。
这份最早的科学记录是研究应县木塔最主要的根本。

从高祖父跋山涉水拍摄这么多文物古迹可以看出,他购买相机不单单是为了扩大买卖,而是为了一份爱好,一份空想。
在那个战火纷飞、物资匮乏、民不聊生的年代,高祖父带着一技之长走南闯北,养家糊口。
在经营生意的同时兼顾自己的爱好;在家园被侵略时奋起反抗;在物质匮乏时不忘精神上的需求;虽生活不易,仍怀揣梦想……高祖父这些鲜活的历史让我莫名地冲动。

(高培华平生部分源自作者父亲高平口述,文中图片均由作者父亲高平供应。

参考书目

[1] 林徽因《闲谈关于古代建筑的一点》,《梁思玉成集》第一卷,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1年。

[2] 梁思成《山西应县佛宫寺辽释迦木塔》,《梁思玉成集》第十卷,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7年。

[3] 李志荣《应县木塔的原状—两部应县木塔调查报告阅读札记》,《2011年中国考古学会年会暨宿白师长西席九十华诞纪念文集》,科学出版社,2012年。

[4] Wilma Fairbank. Liang and Lin: Partners in Exploring China’s Architectural Past.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2008.

[5] 杜福《应县释迦塔修缮加固史简表》,《应县释迦塔论集》,应县三晋文化研究会,2013年。

[6] 王林安,永昕群《应县木塔保护研究》,文物出版社,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