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看过一部总题为“十分钟,年华老去”的电影,由十五位天下电影大师各低廉甜头作的一部十分钟短片组成。
十五部短片便是十五首诗,磋商我们存在的韶光之谜。

希腊电影导演西奥·安哲罗普洛斯说过,电影是诗意版的天下,某种意义上,电影唯一能做的便是使韶光的流逝变得甜美。

金明铝合金门窗_十分钟年光光阴老去三首写成了片子的花间词 推拉门

一支空缺练习曲

《菩萨蛮》

温庭筠

小山重叠金闪动,鬓云欲度喷鼻香腮雪。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这首词可作一首歌,一组忧郁感情画,也可作一个电影短片,以听,以看,以寻味。

如果作为电影短片,时长不超过十分钟吧。
没有情节,几个表现人物生理的镜头而已,但每个镜头都很感性,很唯美。

镜头1:清晨,年轻女子的喷鼻香闺,聚焦在床前的屏风。

屏风上画着重叠的山水。
墨客温庭筠是个大导演,他真正想让我们看的并非屏风,而是这个女子的梦。
电影开始时,女子已经醒了,但她没有动,她仍耽延于那个梦。
正如我们有时醒来,渴望重返刚才的梦境,无奈彷佛有什么按钮一按,我们便被送了回来,送到这里。

这是个迷惘的时候,一半在床上,一半在梦里。
女子的梦有多生动,屏风上的山水便有多清晰,那是阻隔她与爱人的真实间隔。
南唐中主李璟的“小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也是同样的时候,同样的迷惘。

山峦重叠,阳光如流金,明闪动灭。
你可以说那象征某种希望,或方生方去世的抱负,或隐现的情欲,或蹑行的食梦兽,随便什么取决于你。
天下便是一个象征的体系,而象征来自神秘感。
温庭筠不说出来女子的觉得,他用“小山重叠金闪动”来象征,这是他的敏感和细致。
他知道一个人清晓梦回,瞥见窗户缝漏进的阳光,斑驳流动在地板或墙上,就能感知那种神秘。

镜头2:床上的女子。

“鬓云欲度喷鼻香腮雪”,此处有风在吹。
风很美,风一吹,草就绿了。
风掀起女子的黑发,飘过她洁白的面庞。
这个镜头很性感,很灵动,也很寂静。
刚想说写女子的寂寞,就说成了写她的美。
寂寞被写成诗,就上升为美。

“欲度”这个词很真切,“度”是超越,“欲”是将要,头发将度不度的意思。
有情无情,无情有情,中国人的审美,滋味多在有无之间。
此处写风,写发,写人,写梦,四者是分不开的。
写发便是写人,写风便是写梦。

镜头3:女子梳洗。

海子被误读了多年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其挽歌的语调从第一句就传达出来:“从来日诰日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当我们说“从来日诰日起,我要早起”,那正是由于我们很难做到以是才下这样的决心。
《庄子》曰,“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这句话可作读诗的法门。
读诗要听的不是说了什么话,而是话被若何说出或省略的。
对付海子来说,幸福如闪电,强烈而不可把握,这首诗写的不是什么大略快乐的幸福,而是人类得到幸福的可能。
这是墨客的诚挚和深刻,更是生活的意义与原形,也因此我们才能在个入耳到自己与之共鸣。

回到这首词的电影镜头,再看“

若对这两个动作加以玩味,还能品出很多意思,比如女子的自恋与自怜,如果仔细谛听,还能听见她和自己、她和他、她和岁月、她和命运的对话乃至争吵。

镜头4:照花前后镜。

这是个特写镜头。
女子梳洗扮装完毕,手执一镜在后,照插在发髻上的花,再被面前的镜子反照,此时人面与花则并在前镜中。
“照花前后镜”,不仅合于道理,这个句式本身也有“花面交相映”的晕眩感。
这个特写,放大了女子的孤独,险些将她的美幻化为深深的梦寐。

镜头5:绣罗襦。

女子看她的罗裙,上面新绣的“双双金鹧鸪”。
鹧鸪象征归来,成双成对,当然是她温暖的欲望。
然则日清晨,新帖的绣罗裙却令她格外寒冷,而那一对鹧鸪也让她显得尤其孤单。

五个无声的短镜头,组成的这首《菩萨蛮》,像一支空缺练习曲。
清晨被巨大的缺席统治,几令统统失落语。
没有半句台词,我们却听到情绪的起伏,空气中真实的声响。
墨客温庭筠深谙此道,他写词的艺术便是给你看几个画面,以险些静态的奇妙动作,不着一字尽得风骚。

赵佶《桃鸠图》。

等待,单镜头的诗

再来看一首更短的短片,温庭筠的《望江南》: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蘋洲。

这首词只有五句,或许前四句就够了。

拍成短片,只需一个不超过五分钟的长镜头,但是讲了她整整一天,无比漫长的等待。

当我们看到她“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要知道故事已经开始一段韶光了。
梳洗的潜台词是,本日是个特殊的日子。
女为悦己者容,思妇本无心梳洗,比如《诗经·伯兮》里说的“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既一番梳洗,且登上望江楼,那么不难猜知她在等他回来。
归期已至,他这几日随时会回来。

“过尽千帆皆不是”,请把稳看她的神色。
愿望,紧张,失落落,周而复始。
江上每一帆来,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她的心情便随之涨落,直到千帆过尽。

可以想象画面上,来往船只由慢而快,接着在叠化中,江上空了,只剩下“斜晖脉脉水悠悠”。
那是从她心里弥漫出来的无边的失落落和悲哀。
从清晨等到薄暮,她等了不是整整一天,彷佛是几个世纪。
望夫石不是传说。
是谁说过,人便是在等人的时候变老的。

朱光潜师长西席在《论诗的“隐”与“显”》一文中谈及温庭筠此词,“在言情诗中本为妙品,但是收语就微近于‘显’,如果把‘肠断白蘋洲’五字删去,意味更觉无穷。

中国诗向来欣赏“言有尽而意无穷”。
照此标准,《望江南》前四句极“隐”,言极简,暗示的心情却颇很丰富。
如果画面停在斜晖脉脉水悠悠,或镜头渐推渐远,将望江楼上的女子推向苍茫的宇宙深处,末了停在一个大全景,的确更觉意味无穷。

但是为什么有“肠断白蘋洲”,温庭筠为了填词而凑足句数吗?这得看怎么理解“白蘋洲”。
自《楚辞》以来,白蘋洲在古典文学中即象征相思。
若仅取此象征意义,仅表肠断和相思,这一句反成蛇足。
如果白蘋洲是他们曾经欢爱或离去之处,那么便有不同的效果,它会加深整首词的疼痛感。

陈洪绶花鸟画。

十分钟年华老去

《浣溪沙》

张泌

小市东门欲雪天,众中践约见神仙,蕊黄喷鼻香画贴金蝉。

饮散薄暮人草草,醉容无语立门前,马嘶尘烘一街烟。

这首词的画面和叙事就像一个电影脚本。
高下片各一个镜头,两个镜头之间,跳过的是一段空缺的日常韶光。

上片在唐代长安城小市东门繁华的街上。
天色阴冷,刮着些风,看来快要下雪了。
街市熙来攘往,他忽然瞥见了一个女子,在人群中恍若神仙。
她的妆容“蕊黄喷鼻香画贴金蝉”,光彩照人,也彰显了她的出身,应是个大家闺秀。

这个绰约的画面,与辛弃疾《青玉案》元宵节的浪漫重逢有点类似。
不同的是那个女子掩映于夜色灯影,笑语盈盈暗香去,而后他满天下找她,直到“蓦然回顾,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张泌此词中的故事,像那场即将抵达的雪,带着荒凉的寒意。
上片镜头,那女子在繁华街市一闪而过,根本没有把稳到他。
对付他,从画面上觉得,她是遥不可及的。

下片转到他宴饮之后。
饮散薄暮,可见他有应酬在身,并没有去探求那个女子。
“人草草”,他不由自主,亦可见心不在饮宴,他急于摆脱这场应酬。
然而此刻饮散之后,当他缄默立于门前,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身影?

面前唯见“马嘶尘烘一街烟”,一个因她的消逝而备感纷然杂沓,又空茫虚幻的天下。
像一滴水消逝于大海,无处可觅。
短片在这个画面里淡出,很富人间的况味和神圣的悲悯。

完备可以想象一个当代版本,实际上这样的故事每天发生。
假设地点还在小市东门,那里大约便是本日的西安市东大街,若称不上更加繁华也是更加熙攘。
你正在赴酒宴的路上,无意中瞥见一个人,你觉得韶光彷佛停滞了。
但理性叫你连续走路,去赴你或许根本不想去的酒宴,你一贯心不在焉,终于等到酒阑人散。
回到事发地点,车水马龙人潮涌动,满大街的陌生,让你感到从未有过的空,它险些漫过你的生平。
(作者: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