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第一眼看到黄榆岭时，山峦如同一堵连绵横亘的高墙正接管着初升太阳的照射，原来灰白色的岩石映出青色的光芒。黄榆岭的切面如此陡峭而且光滑，仿佛是被上天插在晋冀之间。这里诠释着太行山分水岭的含义。
明正统十四年，明英宗朱祁镇在宦官王振的教唆下北征瓦剌惨败。撤军途中，英宗被瓦剌军队追上并俘虏。同时，户部、兵部、刑部、工部四位尚书与都察院右都御史罹难。史称“土木堡之变”。
英宗“夺门”后，为防御北方民族侵扰，顺德府在黄榆岭等处设边塞关隘，其计策地位益显主要。《顺德府志》记载：黄榆岭“石径盘旋形险道冲，山西人畜往来，（有）边墙一道楼二官厅营房五十间”。
正在消逝的邢西古村落系列之十八
营里：寂寞黄榆岭
文图/本报 李海毅
营里村落人的黄榆岭
黄榆岭下有村落名“营里”。营里村落正是在当年镇守黄榆岭的驻军营房的根本上形成的村落。
村落口“营里村落碑记”中记载：营里村落西与山西省相邻。明万历四十六年此地建有长城、黄榆岭关、炮台、兵营，居兵防守之地。岳姓从山西省和顺县百备村落迁来定居，将村落建在旧有兵营居地之内，故名营里。已经由世的村落司帐张志义曾对村落民回顾过：1930年代，村落中尚有兵营营房，围墙齐整，为四合院式建筑。
行政上，本日营里村落属于邢台县冀家村落乡，是一座行政村落。全村落有居民六七十户，现在常住人口大概一百八十多人。走进营里村落时，正是清晨七点多，冬季的山村落百姓每每不会早起，营里村落里空荡荡的。晓风凛冽，刮得干枯的树枝呼啦啦作响，村落中干净，并没有吹起浮尘。只管天已光明，营里村落人还在梦中，连石砖石瓦也还在梦中。
间或有二三老人从自家院中穿过又跨进其余一间屋。有人远远看到有外人来到，站定不动，仔细打量，满眼狐疑而且陌生。村落人封闭在自我营造的一个社会群体中，羞赧与无知的神色令人更加感想熏染到山区与外界的隔阂。
59岁的前村落主任靳耕雷正在家中准备早饭，炒着过夜的冷饭。他居住的房间不大，兼具寝室和厨房，一张床、一排衣柜、一条沙发回有一台炉灶，霸占了大部分空间，剩下的地方只容五六个人落脚。寒风顺着门窗钻进来，室内清冷得很。冬季里山村落百姓更乐意集中到一间屋子生活，这样可以节省取暖和用度。
营里村落也是一座移民式的村落，姓氏不一，最多时住有十一个姓氏。靳耕雷的靳家祖上来自南石门，已经五代了。最多的姓氏申家与靳氏大概在同一韶光从河南林县迁到营里。迁来此地的缘故原由除了有一部分可以利用的山坡地外，更主要的是，古代黄榆岭是一条连接河北—山西的官道，常有行人、商旅、官驿路子此地。靳耕雷说：“申家先人有眼力，以前他们住在表面的龙池沟，看准了这里，在营里开店房。”店房相称于招待所，黄榆岭曾经的繁忙不容置疑。
正由于处于交通要冲，才会有诸多姓氏纷纭迁来此地。“交通”是古代成村落的一条主要缘故原由。黄榆岭在村落民口中称作黄鱼岭，营里村落外的古营寨城墙遗址上书写的也是“黄鱼岭”。
当地传说黄鱼岭上卧有一只黄鱼精，因此得名，至今还有关于黄鱼精的遗迹。又说山中泉水中产黄鱼，故名。总之，黄鱼岭才是正名，而黄榆岭只是被官方认定的讹误。至于官方在何时认定现名，并不清楚，至少清代光绪三十一年的《邢台县志》就统一为“黄榆岭”了。
对付这样一座举头望望就进入眼帘的雄伟山峦，营里人早已卸去了外来者才会挂在脸上的惊叹。可是从某种意义上说，营里人是离黄榆岭最近的邢台人，却又是离黄榆岭最远的一群人。他们生活在这里几百年，当交通代价与军事代价都损失的时候，黄榆岭自然而然退出了他们的生活舞台，而沦为背景。至于这里曾经的面貌，彷佛并不值得当地人铭记过多。
文人墨客的黄榆岭
即便站在全国的角度，邢台也称得上是一个文人诗话荟萃的地方。在流传下来的有关邢台的诗篇中，黄榆岭题材是个中的重头戏。这些诗作紧张集中在明代。个中元好问、李攀龙、王世贞等绅士的诗作，展现出了对以黄榆岭为代表的邢西太行山脉形胜的精彩勾勒。
金末元初的文坛盟主、大墨客元好问侍奉母亲灵柩迁葬时，曾取道黄榆岭，写下了一首七言古风《下黄榆岭》，这是黄榆岭诗中最著名的一首：
北厓玄武暮，默黑如积铁。东厓劫火余，残酷开锦缬。就中岭头一峰凸权奇，剩有寒云几千叠。摩崖可望不可到，青壁无梯猿叫绝。林烟日射彩翠新，跬步疑有黄金阙。画工胸次墨汁满，那得冰壶贮月牙。直须潮阳老笔回万牛，露顶张颠挥醉帖。石门细路无涧泉，行人饥渴挽不前。辛劳黄榆三十里，岂知却有看山缘。
明代著名文学家、“后七子”之一、文坛领袖李攀龙任顺德知府时，钟情太行山水，多次游历期间，写下了一批山水诗。留存五律四首：
其一
黄榆高不极，临眺亦奇哉。河势中原折，山形上党来。
白云横塞断，寒峡倚天开。摇落清秋色，多惭作赋才。
其二
不尽寒云外，青峰落照多。秋阴生大陆，木叶下滹沱。
巨壑藏风雨，飞梁挂薜萝。重关三辅地，跃马意如何。
其三
振衣岩木下，依仗白云层。落日悬孤塞，清风姿马陵。
千峰寒自出，大泽莽相仍。左瞰邢襄郡，分符忆股肱。
其四
秋色自冥冥，风烟接井陉。关门开落日，山路出寒星。
太守方乘障，清时敢勒铭。松松迥朔气，哀壑未堪听。
另有七律四首：
其一
太行山色倚巑岏，绝顶清秋万里看。地坼黄河趋碣石，天逥紫塞抱长安。
悲风太壑飞流折，白日千崖落木寒。向夕振衣来朔雨，关门萧瑟罢凭栏。
其二
西岭秋高大陆前，马陵寒影踏遥天。群峰不断浮云色，绝嶂长流落日悬。
地险关门啣急峡，山奇削壁挂飞泉。何人更遇青泥饭，有客空歌白石篇。
其三
西来山色照邢襄，北走并州拥大荒。巨陆秋阴沙渺渺，石门寒气雨苍苍。
天边睥睨悬孤注，树杪飞流挂浊漳。摇落故人堪纵目，朔风千里白云翔。
其四
千峰郡阁望嵯峨，此日蹇帷按塞过。落木悲风鸿雁下，白云秋色太行多。
山连大陆蟠三晋，水划中原散九河。回顾蓟门高杀气，羽林诸将正横戈。
受李攀龙之邀，同为“后七子”的文学大家王世贞，也专程跋涉太行山水，写下了著名的《历黄榆马岭记》，文曰“……予之既抵关，肩峻壁而胁大壑，不知几百千仞。关口一横涧，桥而度。已度，折右上里许，得山顶，以为山尽是矣。既登而西北望，高倍蓰者十者百者不可穷，至目境尽而止，信乎称，太行天下脊”。并赋七律一首：
太行无际碧天愁，榆塞褰帷万古收。紫气东盘沧海出，黄河西抱汉关流。
櫜鞬忽动双鸿暝，刁斗频敲万马秋。薄伐至今仍列戍，教人无奈说并州。
本日的黄榆岭在邢襄百姓中的认知度并不高，如果没有这么多绅士诗篇，人们又焉能想象这座牛城人身边的雄关大山也曾有过有名天下的光辉岁月。
除了当年文坛大家的诗作，明代尚书李京曾在黄榆岭题诗：“百丈峭壁万岭围，半天瀑布雨霏霏，日光水影碧空落，疑是春山高下飞”。 明嘉靖天子的岳父陈万言，亦曾游历黄榆岭，留诗一首：
赵北引旌旗，黄榆挂铁衣。笳声秋寂历，烽火夜熹微。
百二关重险，三千客待围。年来同宛马，不杀是天威。
文人墨客眼中的黄榆岭足为天下形胜，大才子王世贞更夸奖邢台境内的太行山为“太行天下脊”。这确是一句准确的描述。邢台境内的太行山脉如青龙之背，光洁如镜，蜿蜒逶迤，挺立壁立，如天下脊梁。
大凡名山大川总要有人欣赏才好，懂得欣赏黄榆岭的人已经成为过去，如今这座山有些寂寞，毕竟李攀龙、王世贞已经去世近500年了。
天地之间的黄榆岭
古人之述备矣，今人又当作何打算呢？这是矗立天地之间的黄榆岭最渴望得到回答的问题。
黄榆岭自古以来便是冀晋省界。史载“黄榆岭，城西北一百七十里，山极高，其东半腰为邢之西界，北有姑子岩，岩东下为邢西界。”离开营里村落，寻西南方向一条石道，脚程快的大概两三个小时可以攀登到黄榆岭山顶。
这条石道便是当年的官道，原生态，除了数百年来行人过往风吹雨打，险些没有遭到毁坏。当然，也没有人会想到对这条不起眼的乡间小路下手。新建的黄榆岭景区把山门开在村落北，不收门票，有基本的登山道路可以拾级而上，直达山顶的姑子岩庙。这条历史之路便逐渐荒漠出世人的视线，除了个别户外登山爱好者行走外，再无人问津。
黄榆岭故道是沟通山下驻军营房至山顶关隘要塞的大略单纯行军道，也是当年唯一的翻越黄榆岭的官道。我猜想，500年前，李攀龙携好友王世贞该当便是沿着这条险些被干枯的荆棘枝条粉饰的道路一步步走上黄榆岭关的。
山路弯曲，树林阴翳，落叶铺满，人踩过沙沙作响。峰回路转处阳光明媚，万山沟壑尽入眼底。山下的营里村落炊烟袅袅，村落人终于睡醒开始生火做饭。
冬日里，黄榆岭多风，风既大且烈，刮在人脸上如凌迟，好似脸皮都要掀掉。半山腰以下，树林茂密，多少能够挡风。山途经半，行人暴露在天地之间，无遮无挡，听凭寒风发落。将至黄榆岭垭口，也即黄榆岭关口时，风尤其凶猛，险些要把人“放鹞子”。
上得黄榆岭关，西北风愈演愈烈，行人非得顶风半倒锅腰前行不可，倘若直立，势必吹翻，而风向不远处便是万丈深渊。大概黄榆岭常年如此，山顶风口莫说高树，连野草也是草甸簇簇。不由得想起一句话：飓风过岗，伏草唯存。
黄榆岭关是明代的遗迹，惨白的石块堆垒成一条残破的城墙，城墙高才过人。唯一的关门门洞不算高大，如风洞一样平常，寒风凛冽。过关门右向有一座炮台，高丈余，四方四正，如烽火台一样平常，依断崖而建。料想古人在此置关架炮，不仅是为了防备边患，也有戒备匪盗的浸染。历史上，山西也是颇多匪患的地方。
在黄榆岭山脊上绕行到姑子岩，风景又是一番。姑子岩一带属于黄榆岭景区范围，在山西境内叫做“龙口景区”。行政上从明清至今一脉相承，属于山西省和顺县，只管这里在太行山东坡。姑子岩最有名的是始建于清初顺治年间的姑子岩庙。庙外绝壁崖柏上，几只翎羽缎黑发亮的乌鸦，雄飞雌从绕林间。它们是这里的主人。
黄榆岭是太行崖柏分布比较密集的地方。邢台古玩市场比来猖獗刮起一阵崖柏风，不愿外出打工的山民不知深浅，不畏死活，靠山吃山，盗挖崖柏。许多成长在太行山巅几百上千年的崖柏面临灭顶之灾。太行山植被薄弱，崖柏是植被中最稳定难得的。行走山道中，时时看到锯断的柏木因“没有把玩代价”而被废弃。
太行崖柏的毁坏触目惊心。在半山腰，有几个盗挖崖柏的人，没有任何防护方法，悬在半空中，正在费力锯一颗硕大的崖柏。他们指着已经得手的崖柏树块说：“看看这树瘤，很难得的，几个月都不一定碰上一个，再看看这个树油，这是真的，市里很多都是假的，便宜卖给你啊。”
在冬季凋敝的太行山中，曾经只有崖柏的青绿色让人感到生命的倔强。
（本文刊发后不久，邢台市有关部门集中整治太行崖柏市场乱象，打击盗挖，保护生态。如今，邢西太行崖柏已经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有效保护。）
（ 李海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