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初我结了婚，母亲要分家，情由是秧苗不分不发棵，队里都已包产到户了，大家庭分开过才调得起积极性来。
老婆提出老厨房要分给自己，土砖灶要改砌成红砖灶，灶面要贴瓷砖，否则不分。这么好烧的灶要拆，说不可惜那是假的，母亲咬咬牙赞许了。
一个师傅一把尺，老婆要当家庭主妇了，厨房里的支配自然要按她的哀求来。拆掉老灶母亲依依不舍，她望了一眼烟箱墙上的石榴画、连根万字图、放油、盐、酱、醋的膛、放灶公菩萨供品的膛、放石油灯盏的膛算是告别。
泥匠请进家，老婆在一旁指挥，三口灶改打成了两口，一口锅煮饭一口锅炒菜。母亲把拆下的紫铜汤锅递给泥匠，示意他砌入灶内。老婆嫌弃道：“汤锅就不要了，现在柴草多的是，用不着汤锅来热水了。”
母亲眉头紧皱：“以前缺粮没柴烧的日子你没经历过，你不要，我要，这紫铜汤锅可好了，一顿饭烧好，汤锅里的水就开了，一年到头最少要省下个柴堆。”
老婆不以为然，她心中记挂着的是红砖灶要砌牢，一桶桶水泥砂浆拎了往灶根本上掼，母亲看了直摇头。
七张头铁锅砌上了灶，泥匠撸起胳膊准备砌烟箱，老婆连忙阻挡：“烟箱不要砌了，站在灶背上炒菜，瀑布样的烟箱堵得民气慌。”
母亲睁大了双眼：“不打烟箱，你油、盐、酱、醋钵头放什么地方？尾月里请灶公菩萨的供品放在何处？停电，石油灯盏放在何处？”
老婆不高兴道：“油、盐、酱、醋钵头？灶上放这些玩样瓷砖不是白贴了。”她挥手指了指台子上，好家伙，一排连体有机玻璃盒瓶早备在那了。绿色的盖子透明的瓶身，盛放油盐酱醋干净倒不在话下。母亲嘴里嘀咕着，不知这一排瓶盒又要花掉多少铜钱？，今后的生活是爷爷有钱爷爷花，爷爷没钱去看祠堂了。
灶砌好，锅瓢交响曲中老婆生儿肓女，袅袅炊烟中厨房里时常喷鼻香气四溢。每年尾月，老婆三小碟糖果、甜糕摆在灶背上，灶公菩萨肯定吃得哈嘴不开，想来上了天庭也是甜言蜜语，不过生活还是要靠自己来过。没过几年迈婆灶边架起了煤气灶，煮饭总是滴答一响，火苗四射，一顿饭做好烟不冒柴不烧，分家打的红砖灶就凉在了一边。母亲急得头头转，又不好责备，生活上早已各顾各了。
前几个月回家，老婆提出，厨房要装修，灶拆掉。我抖动了一下：“拆灶，这灶还拆得掉吗？都是你用水泥砂浆灌起来的。”
老婆谦意地笑道：“分家打灶，我以为要烧生平世了，哪知变革这么快呢？改天叫人来动手。”我没好气地说：
“你这叫自作自受，一个人干事动了私心神仙都难救，你自己去拆。”
一个月后厨房装修完毕，母亲拎着三碟团子来给我们油灶，脚一跨进厨房没挪开步。只见墙上是瓷砖，地上是地砖，天棚是扣板，中间是一垛铝合金推拉门墙。厨房一分为二了，表面是饭厅，里面是灶房。灶呢？母亲四下探求。拉开铝合金门，墙旁立着一排不锈钢柜。柜面上伸着大小不一的自来水龙头，还有煤气灶、热水煲、电饭锅、油烟机、电磁炉、冰箱、微波炉、烧柴火的灶影子都没。我一按墙上的灯开关，四壁生辉，母亲这次看清了，烧柴的灶确实没了。她挂下脸：
“厨房里连灶都没打，我给你们油什么？以前还有个没烟箱的灶在，还有个灶背在，现倒好，真是用饭没灶了。”老婆连忙说：
“有呀，不是有煤气灶吗？你就油煤气灶，新时期，灶公菩萨的思想也会随着变的，他老人家早就蹲在煤气灶上，正等着你来油呢。”
老婆的接口话说得母亲七窍开通，对呀，我是给儿子装修完的厨房来谄媚兆头的，既然厨房里的家什变了，老一套的做法也要与时俱进。她立马把三碟团子端放在了煤气灶上，点上喷鼻香：
“灶公菩萨，您老人家就呆在煤气灶上吧，韶光长了会习气的，尾月里到了天庭，您可要把这里的变革如实申报请示，您要保佑他们的生活，芝麻着花节节高。”
母亲念叨着，我心里也乐了，她供奉灶公菩萨生平世了，生活上得到改进，也不过在这四十年之内。现厨房里没了老灶，这条坎她内心总算迈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