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 “中国科幻电影元年”(戴锦华语)的叙事之外,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评论家何平希望能够引入外部不雅观察视角,让科学抱负和文学审美碰撞,重新核阅和定位中国科幻文学的现状和未来。
为此,在花城出版社、花城杂志社、南京师范大学江苏当代作家研究基地的共同主理下,“中国科幻小说出海反思与展望”论坛日前得以在南京举行。参与者既有韩松、宝树、陈楸帆、糖匪、飞氘、王侃瑜这样不同年事层的科幻作家,也有赵松这样熟习传统文学和科幻文学的跨界作家,还有严锋、何平这样的文学评论家,在不同维度、多元视角的相互引发下,中国科幻文学在当下、在未来、在内部、在世界的位置和面貌,有了逐渐被辨认的可能。
论坛现场
作为舶来品的中国科幻文学
2010年11月,让中国科幻迷期待已久的《三体》三部曲第三部《去世神永生》终于出版,宝树激动不已。还在读大学时,他就常常与人辩论把刘慈欣小说翻译成英文、进入天下科幻舞台的可能性。
“很多人说怎么可能被翻译呢?美国一年出几千本科幻小说,中国才多少?他们以为中国科幻小说根本无法进入美国人的视野,我们自己以为大刘不比谁谁差是没故意义的。”
后来的故事众所周知。
“在本日,这些问题已经不必再辩论了。”飞氘也表达了同样的不雅观感。
飞氘
宝树认为,近些年中国科幻的“攻击”,不能肤浅地理解为提气、解气,而是供应了一个自我认识的空间——通过外部的反馈,“让我们觉得到,实在中国科幻还是可以的。”
中国科幻文学长期以来都是在幽暗中摸索独行,显然是须要这样的自我认识和自我肯定的。
作为一种舶来品,科幻能够适应中国的土壤,生根萌芽,到本日结出硕果,在韩松看来,其间经历了相称多的困难。
1891年,英国来华传教士李提摩太在推介西方思潮之余,将美国作家爱德华·贝拉米(Edward Bellamy)的《回顾》(Looking Backward: 2000-1887)翻译为中文,在《万国公报》上连载,成为了西方舶来品的第一篇科幻作品。
此后科幻文学开始批量进入晚近中国,中国人开始学习写科幻作品。1904年,“荒江钓叟”揭橥了中国第一篇原创科幻小说《月球殖民地小说》,开启了原创中国科幻文学真正意义上的“元年”。
当时的科幻作品,有着大量荒诞不经的身分,因此美国学者王德威将之称为“科幻奇谭”(Science Fantasy),并评价道:“这一类作品的涌现,当然有西方科幻小说的影响,但传统怪诞小说的许多特性依然发生浸染。”
鲁迅则在此类作品中看到了启迪民智、推动进化的功用。就像康有为借助复古之义行新学之实一样,这些“科幻奇谭”在传播科学与当代性的本色下,也不得不以演义、怪诞作为包装,希望“于不知不觉间,或一斑之智识,破遗传之迷信,改良思想,补助文明”。
然而鲁迅对科幻小说的期待并没有成真。科幻既没能承担起启迪民智的义务,也没能在文学艺术上精进。迨至1920年代,科幻创作愈加稀少。而后战事一起,中国科幻几近堙没。
直到1954年,郑文光《从地球到火星》揭橥,中国科幻才重新出发,郑文光也因此被尊称为新中国的科幻之父。1978年的全国科学大会带来新风,童恩正、严云联、柳新思、叶永烈等老一辈科幻作家不屈不挠,以刘慈欣、韩松、王晋康、何夕为代表的新生代科幻作家也逐渐崭露锋芒。
中国科幻文学终于在新世纪迎来了从入口到出口的机遇。
韩松
出口背后的逻辑
然而在“中国科幻文学反噬西方”(韩松语)的标志性出发点——2015年刘慈欣《三体》第73届雨果奖最佳长篇的背后,有许多努力并没有得到太多把稳。
和传统文学作品一样,翻译是中国科幻走向天下的关键。
2013年,还没有将科幻作为志业的王侃瑜,在国外参加科幻活动时,常常被问中国到底有没有科幻文学。她是那些外国人认识的唯一一个中国科幻迷。刚好有个芬兰的编辑问她愿不愿意写篇文章,先容下中国科幻,再推介一篇作品。于是她就用英文写了一篇中国科幻简史,推介了陈楸帆的《丽江的鱼儿们》。
“这大概是头一回有中国科幻的干系内容被先容到芬兰。” 这篇文章后来又被翻译成西班牙语、葡萄牙语、韩语、匈牙利语、德语等等,英语版先是在一本印度人办的杂志上揭橥,后来又收录于美籍华裔作家刘宇昆编辑的当代中国科幻选集《碎星星》。
王侃瑜相信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做这样的事情,责任向外洋推介中国科幻,无论是作者自己的作品,还是读者欣赏的作家作品,“对科幻的热爱让大家‘用爱发电’。”
王侃瑜
刘宇昆无疑是个中最大的“发电机”,正是他翻译了刘慈欣的《三体》和郝景芳的《北京折叠》。他曾向媒体表示,读完《三体》他愉快得一晚睡不着觉。“我没想到,中国科幻的水准已经达到了如此高度,《三体》包含着人类仰望星空的大气概,绝对是一部大师级的作品。当时我就想要把它翻译成英语,与英美读者分享。”
刘慈欣曾多次公开赞颂译作,称其“几近完美”,并直言“这个奖是我们两个共同得到的”。这不能都视为客套,刘慈欣显然清楚,对付非母语读者来说,翻译的品质实际上便是原作的品质。刘慈欣和郝景芳的幸运就在于此。
当然,刘慈欣的幸运——或者说,中国科幻文学的幸运——还不止于此。在谈到刘慈欣的不可复制性时,除了履历、努力,严锋还特殊强调了幸运:“小狗门”事宜使得刘慈欣“渔翁得利”。
所谓“小狗门”事宜,是指美国“悲哀小狗(SadPuppies)”和“狂暴小狗(RabidPuppies)”两个组织,以反对“政治精确”名义,通过刷票操纵雨果奖提名名单的事宜。这种刷票行为使得科幻界义愤不止,《冰与火之歌》作者乔治·R.R.马丁曾多次发文批驳。刘慈欣也在获奖后对媒体表示“含金量”不敷,“它的很多主要的奖项都空缺了,从这一点来说,我对这次获奖是一个平和的心态,里面有很多幸运的成分。”
然而在这个“有时”之前,李恬和夏笳先后在威信科学期刊《自然》(Nature)揭橥过科幻小说,之后郝景芳又得到了雨果奖,2017年王语唐编导的科幻短片《别无选择》在美国摘下了五个奖项,而美国科幻杂志《克拉克天下》从2015年起开设的中国科幻作家专栏,迄今已揭橥40余篇作品。
2018年严锋去土耳其作科幻讲座,惊异地创造,当地有些科幻作家不仅看过《三体》,还看过80后飞氘的作品。
在严锋看来,中国科幻在环球的攻击,隐含的逻辑是环球化在中国的投射和中国的崛起。科幻指向未来,科幻更指向当下,他们把中国科幻视为镜子,一壁折射西方,一壁透视中国。
严锋
“中国科幻在新世纪的外洋输出,反响了一个历史性的迁移转变。”韩松认为,西方主导的各类不雅观念思潮和物质景不雅观,现在都投射到中国,并且“随着中国崛起,开始向西方反哺。”正如中国的制造业一样,科幻也携有西方人熟习的外壳,“他们接管科幻,比接管武侠随意马虎。他们从中看到了一个西方的乌托邦镜像。”
但在西方所熟习的外壳之下,却是中国当下的内核。一个澳大利亚人曾对韩松讲,要理解中国,就要理解中国的科幻。
在郝景芳获奖后,夏笳曾对澎湃新闻说,“中国科幻受到关注显然不仅仅是一个文学或者文化事宜,而必须放在一种更大的历史语境中去理解,也即是‘中国’作为一个文化政治议题、乃至可以说一个开启想象空间的符码,在这个‘后冷战之后’时期里所扮演的主要角色。中国科幻作家们提出了这个时期最为敏感也最为核心的一些问题,得到了很多关注,但是否能够形成故意义的对话还须要假以时日。”
中国年轻一代科幻作家对自我的认识,既复苏又镇静。
天下科幻依然“约即是美国科幻”
这种复苏紧张是基于内部和外部两个维度的判断。
在外部来看,只管各类成分导致中国科幻在世界范围内得到了爆炸式的关注度,但所谓的天下科幻依然因此美国科幻为中央,乃至在糖匪看来,天下科幻就约即是美国科幻。
“就目前而言,天下科幻大部分是英语天下的科幻,小部分这天本科幻,而英语天下的科幻里绝大部分实在是美国科幻,日本科幻又有一半是紧跟美国科幻。以是我们可以大致确认,天下科幻约即是美国科幻。”糖匪剖析道。
糖匪
陈楸帆也认为,现在说科幻小说出海,实在更多是走向美国市场的过程:“所有市场、所有语种实在多少都因此美国市场为导向的。只有你在美国市场得到了主流认可,其他语种才会跟进,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三体》也是一样。”
“我们想要在科幻上超过美国,这个可能性要比其他方面小得多。”严锋说。
而在内部来说,中国科幻文学也好,中国科幻家当也好,也都依然在起步上升阶段。用陈楸帆的说法,便是“低级阶段”。大量的“元年”叙事,正是这点最好的印证。
陈楸帆
前不久,一份“天下华人当代科幻群英谱”在科幻圈流传开来。在这份不完备名单中,包括华人科幻作家、科幻家当开拓者、著名科幻编辑、著名科幻评论家、著名科幻活动家在内,共计227名。个中,中国大陆科幻作家从30后到00后,计164名。
164人,无论是与其他文学群落比较,还是与主流科幻国家比较,都是个过于弱小的群体。前者以网络文学为例,截至2017年,海内45家重点网络文学网站的驻站创作者数量已达1400万;后者以美国主导的“雨果奖”为例,其2015年提名阶段的有效选票就超过了2000份。
但是以如此小的体量,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中国科幻值得肯定和更加自傲。严锋也提醒道,在镇静之外,“我们也不定自暴自弃。美国是老大,我们就随着它混,这个心态已经后进了”,“我们本日是可以平视的。”
后《流浪地球》期间,写作者何去何从
做到平视并不是那么随意马虎的。
出海的成功无疑给写作者带来了信心上的提升,但同时,宝树看到,一些隐忧也在发酵。
“以前大家写作,便是本日你发几个作品然后谈论一下。现在不一样了,聊起来都是你翻译了什么作品,今年有作品在国外出版吗,这样的。”宝树以为大家现在心态上有点过于浮躁,“出海的相对成功,并不能填补读者根本薄弱这样的现实。”
随着浮躁心态而来的是写作上的投契和钻营。宝树担心,过多考虑出海,会让写作者自觉不自觉地在题材和风格、元素上迎合对方的审美意见意义。
宝树
在糖匪看来,想要迎合对方的审美意见意义,先不说方向是否精确,在可行性上就注定要失落败。以美国科幻为例,里面有各种代价取向、审美取向,并非铁板一块。故意思的是,守旧的“小狗派”反而非常喜好《三体》。这种错位使得迎合沦为一种有时。
但是无论哪一个派系,美国科幻作家对文学性的哀求有着基本的门槛。“他们笔墨的精髓精辟度,对叙事的讲究,是有一个标准在那里的。”在糖匪看来,如果说要迎合,也是在这个意义上的迎合。
问题可能终极会指向一个十分实质的问题:科幻文学首先是文学。
“科幻文学有科学维度、抱负维度和文学维度。”作为传统文学研究者,何平对科幻文学的科学抱负层面没有过多话语权,但在他的阅读天下里,一些中国科幻作品连基本的文学作品都算不上。
“文学审美不过关,科学抱负得再华美、再深刻,也无法打动人。”何平见告澎湃新闻。
何平
而随着《流浪地球》在票房上的成功,成本和市场的参与使得问题变得更为繁芜。
严锋把新世纪以来中国科幻的发展分为三个期间:后《三体》期间、后雨果奖期间和后《流浪地球》期间。《流浪地球》影视化所产生的爆炸性效果,使它不再是文学韶光,而是社会事宜、文化事宜,“这个大爆炸把大家炸得头晕眼花。”
一个极度的例子是,乃至有人提出了拿钱买雨果奖的想法。
“很狂野,但在成本的运作下,也不是完备没可能的。(真要这样)我以为是灾害性的。”宝树感慨道。
只管如此,陈楸帆依然认为,走向外洋、走向市场是中国科幻必须面对的磨练,也是必须捉住的机遇。“它们确实可以给中国科幻文学带来很多的可能性,包括题材的开阔、风格的探索以及对文学性更高追求。”
值得欣慰的是,严锋、赵松、何平这些“圈外人”看到,有追求的年轻科幻作家并没有在热度中迷失落,“中国科幻不是只有一个刘慈欣。”
赵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