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阵声音惊动了,意识到这是家里那只老猫弄出的响声。
起身走到客厅,看到它趴在阳台上通往小院的纱门旁,盯着表面看。
那里,一团松软的白色正在半空中飘浮,板栗大小,是粘成一团的柳絮。
它引起了猫的关注,猫用爪子用力抓挠纱门的钢丝网,发出咝咝啦啦的声音。
我拉开纱门,柳絮飘进屋子,落到地板上。
猫愉快地追过去,小心地用鼻子嗅,柳絮便向前移动,猫的鼻息足以吹动它一直地滑行。

柳絮飘飞,揭开了夏日之美的序幕。

折叠门隐形纱门金色_小院花开随笔 复合门

5月上旬的清晨6点钟,天色已足够通亮。
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小院木栅栏围墙表面,十来米开外,三棵瘦削挺立的槐树,叶子被昨夜的一场急雨洗得清亮。
几只麻雀落在最近那一棵树的树杈上,冲着小院摇头晃脑,叽叽喳喳,仿佛在议论什么。

最可能成为它们评议工具的,是各色各样的花朵
小院不大,但种满了花。
最为能干的,非硕大饱满的绣球花莫属。
绣球种了两棵,一棵是无尽夏,原产于美洲大陆北部的品种,栽在花盆里,茁实茂盛,粉紫色的鲜艳花朵被椭圆形绿叶簇拥着,热烈张扬。
另一棵是栽在地里的欧洲木绣球,株形略高而疏朗,浅绿色花朵沁出玉石般润泽的光亮。
它们来自各自迢遥的故乡,此刻却隔着一丛叶片碧绿肥厚的玉簪,彼此相守相望,共有一处家园。
论到和谐相处,并生共存,植物界堪称典范。

几株蔷薇等间隔排列,优柔的枝条沿着木栅栏攀援,密簇簇的深赤色花朵缀满了栅格,有几朵钻出菱形木格伸到墙外,向过路人点头存问。
最让我惊喜的,是蔷薇脚下的几棵郁金喷鼻香。
去年初冬挖坑埋下种子时,我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这个地方冬天漫长而寒冷,零下二十几度是常有的事情,但它却扛过寒冷萌芽了,三五片条状披针形叶子,托举出艳丽的花朵。
它们孤独地兀立着,仿佛沙场上单兵坑里的士兵,让人对其生命力的坚韧生出敬佩。

麻雀还在聒噪,该当是把稳到了更多的花。
两棵紧邻的百合,一样的高低粗细,开出的花一棵金黄,一棵猩红,彷佛在彼此较劲。
一排鼠尾草挺举着紫色的花穗,有一点风就会摇摆。
毛地黄那一串绛赤色的花朵,适宜想象成童话中小精灵们利用的酒盅。
俗名野菊花的木茼蒿知道自己低矮,为了显示存在感,便努力绽放星星点点的金色花朵。
比它更低的是矾根,有着大理石般纹理的叶子紧贴在泥土上,分别是橙赤色、墨绿色和古铜色,会不会也被麻雀当成花朵?

麻雀该是得出了却论,大概另有任务,扇动翅膀飞走了,让树枝有了瞬间的颤动。
只一下子的工夫,阳光强度便增加了不少,槐树叶金黄闪光。
我走过树下的小石径。
昨夜一阵毫无预兆的电闪雷鸣后,便是一场骤雨。
这样的雨水总是属于夏天的,虽然来得彷佛有些早。
泥土经雨水浸泡,两块小石板失守下去,连同缝隙之间的几株芝樱。
我取来铁锹,铲了一锹土填在石板下踩实,又把匍匐在泥土里的芝樱扶起来。
我曾花了半天韶光,蹲在这条十几米长的小径旁,种下两百多株这种眇小的地被植物。
它的小小花朵清丽可爱,要把脸贴近才能看清楚。
植物的形态千姿百态,每一种美都积淀了亿万斯年的成长和进化,都值得器重。

石径的尽头有一棵杏树,低矮纷披的树冠间,已经结出不少青绿的杏子,枣子大小。
想到苏东坡的那一句“花褪残红青杏小”,写的正是这个时节的样子容貌。
此刻的它和梅子又有些像,于是遐想到了割肉医疮的掌故,进而又想到了另一句诗,杨万里的“梅子留酸软齿牙”,齿颊间也忽然感到了一些异样。

喜好古诗词,读多了,便知道墨客们也并不羞于描述这等细微柔美的景致。
深邃沉郁如杜甫,每天忧虑家国社稷的安危,牵念庶民百姓的悲苦,但也会在浣花溪旁的草堂里,苦中寻乐,不雅观赏身边平凡风景,写下这样生动的诗句:“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
”柳絮落满了地面,浮萍点缀着溪水,活气盎然。
此刻在我脚下,周遭几平方米地面上,也落满了多栽种物的花和果实,有山楂花,有榆钱,更多是海棠花的细碎花瓣。
这里的海棠树成排成片,连绵不断,花事炽盛时如同一片白雪的海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如今花期已尽,一地银箔似的碎屑,在提示曾经的盛大恣肆,仿佛炭火熄灭后的余烬,依然散发出微热。

音乐声响起来了,是隔壁小院那个退休多年的工人大哥在拉胡琴。
曲调欢畅旷达,听来有几分熟习,想起来了,是一首名为《骏马奔驰在草原上》的老歌。
那正是他年轻时盛行的歌曲,那时也该是他生命的初夏季节。
大哥很勤快,在小院里种了芫荽、小葱、小油菜,鲜嫩无比。
他昨天在院子前面的空地上栽了一棵花椒树,并建议我也种点什么,荒着也可惜。
我有些动心,但种什么好呢?考虑再三,我打算撒上一把格桑花的种子。
格桑花耐活,不用打理,适宜一向疏

从拱形的木门下走回小院,门框旁那一株去年春天种下的紫藤,终于绽出了绿芽,此前我曾担心它是不是被冻去世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每年春天,路边那一排茂密深绿的冬青灌木丛中,总会有一些灰白干枯的枝叶,把生命勾留在了寒冷的冬季。

我端详紫藤枝杈间那一簇簇初具绿叶形态的芽点,青绿中有一些嫩黄。
虽然晚了些,但一天强似一天的阳光和暖风,会让它们在此后的日子里迅疾发展。
我仿佛瞥见,一个月后,它细弱柔韧的枝条爬上了拱门,不断分蘖延伸,彼此牵连纠缠,将拱门变成一个绿色的穹隆。

那时,它会开出一串串蝴蝶形状的紫色花朵,如同一条条垂落的珠帘,淡雅的喷鼻香气会吸引来蜜蜂。
在小院里晒太阳打盹的猫,听到蜜蜂的嗡嗡声,会一个激灵醒来,愉快得两眼闪光,一次次跳跃,试图捉住飞舞的蜜蜂。

猫捉不住蜜蜂。
我的一支钝笔,也只能大抵地捕捉住一点这个时令的美,将它的形与色、光与影、声音与气息,努力地留在字行间、纸面上,化作影象中的一缕馨喷鼻香。

《 公民日报 》( 2024年05月15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