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于江
图一三:大俗拍照
大凌晨,我在市里儿子的家里,溘然,接到了老家大哥的电话。谈的内容是:要我赶紧回去,老家的“男人婆”,吊去世在了她丈夫的坟前,快回去帮忙处理后事。
我不禁错愕地大张着嘴巴,只是嗯嗯的答应着,没跟大哥说一句话,就木然地放下了手机。
要知道,“男人婆”的丈夫玉林叔,才过世不到十天,而且也是喝农药自尽的啊。
我与玉林叔是同宗的爷们,血缘关系已很远。我们周氏在村落里有二百多口子人,分为两支,一支为西园股(祖上是种菜园的),我们这支称为染坊股(老一辈开过染坊),两支股的人只是同宗,而非近亲。
以是,我与玉林虽是同支,但大概只有二百年前才是一家。一样平常处理婚丧嫁娶的重大事宜,都是一支股的人来处理。
即便现在,大家外出打工各奔东西了,可一遇红白事,不少人也会不计本钱,不远千里回来帮忙。由于,谁家迟早也会遇上这类事情。
如果同一支的人有红白事你不到场,那你们家有事,也怕无人搭理,到时就尴尬了。
年逾古稀的我,虽比玉林长一岁,但论辈份,还得喊他一声叔,自然比玉林还小一岁的“男人婆”就得叫婶子。
“男人婆”,虽然是一个女人,但她性情豪放泼辣,说话干事颇具男人的风格,少有女人的温婉细腻。因此,“男人婆”这词用在她身上,也确实是实至名归。
在贫穷的年代,年轻时的周玉林,脾气绵软,身体瘦弱,体重不敷百斤,手无缚鸡之力,没一点男人的样子。
同样,身体也比自己儿子,强壮不了多少的玉林的父亲,也是懦弱之人,都不堪农夫繁重的体力劳动。
但他却个性光鲜,精明过人。
当然也不是大智大慧,只是对有些问题,不同于凡人,有自己的独到见地罢了。
当时的村落舍都是上辈人留下的,大多房前屋后,都有些空闲的园子,大多村落民在这些园子里,种些菜蔬和果树之类的供家人享用。
可玉林爹则不然,他绝不种这些,却专栽上些槐树、榆树和杨树等。
他认为,人只要有粮食吃,饿不去世就行,不必吃那些瓜果蔬菜什么的。
我栽上这些树木成了材,可就有了大用场。什么用场?他自己明白。
他瞥见自己的儿子,长得像颗豆芽菜,瘦得像个干柴棒似的,终年夜后娶个女人显然是困难的,他更知道农人最须要的是什么。
俗话说,无木不成林,引伸一下,无木也不成房,再引伸一下,无房亦不成婚。
跟现在一样,没楼房,你再俊秀的儿子谁奇异?也可理解,人总得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嘛。
当时,以粮为纲。村落集体的树木,大都退林还耕,再说,集体的树木,也不能凭白无端给你不是?
因而,有儿子需盖房娶媳妇的人家,大都就困在了木材上。
实在,当时集市上倒是有售卖的,可价格贵得惊人,一样平常庄家是没钱买的。
我记得当时有的人家,一年的收入只能买几根檩条,攒好几年才能有盖屋子的打算。
实在,那时我们这里盖房是极其大略的,须要的质料大致是这些,自己上山抠些石头,垒成地基,地基上用土打墙,或托坯砌在地基上,檐上用一二百的砖,然后放上檩条,再覆上苇箔即成。
以是,也就有了檩条,就能盖起屋子。
到了玉林结婚的年事,他爹栽下的六七十棵树,也已终年夜成材。玉林爹望着这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心里按捺不住的高兴。
这显然是待价而沽。
就像现在的人们,在城里有几套房心情是一样的。
给玉林提亲的媒人,踏破了门槛。明显不是冲着玉林,而是为他家的树林而来的。
曾经做过大牲口经纪人的王林爹,尽享了待价而沽的喜悦。
他在择儿媳的问题上是高调的,也是务实的。他末了选择了河北村落曹秃子的女儿。
曹秃子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他整天为儿子盖房娶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知道玉林家有片成材的小树林,便送上厚礼托了先容人来玉林家联姻。
她有两个女儿,大女儿面皮黝黑,身大力大,肩宽腰圆,丰乳肥臀。
二女儿身姿曼妙,脸庞标致,小巧玲珑。玉林爹一眼就相中了大女儿。
他高瞻远瞩地认为,自己这个瘦弱的儿子,必须配一个吃苦能干的女人,才能撑起这个家。再说,她奶大腚阔,天然是生儿子的坯子。
玉林却有些微词(他自然喜好好看的二女儿),却被他爹当即骂了回来:你这熊样的,要个纸扎的女人,我去世后你的生活都会成问题,好看有个逑用,娶过来啥也干不了,你俩人喝西北风?
玉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好违心答允了。
人们看到玉林爹,用几十棵树,就给儿子娶告终实能干的老婆,村落里舆论一片哗然,心里无不佩服他的老谋深算,高屋见瓴。纷纭效仿之,可已经晚了三秋,时期变了,人们已在用水泥檩条,和铝合金门窗建房了。
可谓此一时彼一时,失落之毫厘差之千里。
嫁过来的玉林婶,在生产队里劳动,耕、耩、锄、割无一不会,无一不精。抬粪、背粪、托坯和打炕,男人都愁干的活,她却为了多挣那几分,抢着去干。
当时,作为生产队长的我曾劝过她我说:“婶子,一个女人干这些活太累,何必为这几个不值钱的工分冒死呢?
她却笑答:“年轻轻的,多干点累不去世的,安歇一晚上就调度过来了。”
玉林叔懦弱的身子是不中用的。平时干活队里人都看他笑话。可自从他老婆嫁过来,便是另一番气候了。
锄地时,玉林婶麻利地早就到了头,立时来接应丈夫。
割麦时,婶子一弯腰一拢麦子,就整洁地倒在她的身后。玉林却累得像要哭了似的,还在地中心磨蹭,婶子一扭头就又到了丈夫的跟前,还赶紧给他擦着脸上的汗道道。
玉林每每感激地抹眼泪。
一旁的我便打趣地说:“婶子,我叔饿哭了,还不赶紧给叔喂口奶。”
婶却面无羞色地骂道:“来吧,婶子先喂你,免得你也哭。人们一阵哄笑。”
玉林叔羞得赶紧低下了头。
我惊奇她一个女子,怎么这样从不以为累,怎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曾经与她掰过手腕,一搭手,我就后悔了,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强劲袭来,觉得她的手和臂膀,强硬得像石头钢筋似的。
结果便可想而知。
队里一个愣头青小伙,与她在刚耕过的地里摔跤,可连着几次,都被婶子跌倒在地,差点嘴啃泥,他只得俯首称臣。
玉林婶,性情爽朗,还乐于助人。
此时,队里分粮分草,都是人工往家里背,她都是将队里五保户,病残老人的粮草给他们弄到家,常冲动的这些老人们眼里含着泪花。
不出玉林爹所料,玉林婶结婚三年,就给生了两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把一贯人脉不旺的玉林爹,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以至于在他咽气前竟微笑着对自己的儿子说,爹没看错吧,给你讨了这个女人,保你一辈子饿不着,冻不着,我可以放心走了。
不能不佩服,这是个睿智的老人。
后来分田契干了,玉林婶子更是为虎傅翼,她让玉林在家带孩子做饭,她除了玩似地种着那几亩地,还随着村落里的建筑队干泥工。
干建筑还不算,后来还成了村落里有名的瓦工,无论垒石、砌砖、糊墙,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乐得那个包工头逢人便夸,我要有十个这样的泥瓦匠,公民大会堂这样的工程我也敢接,自然给玉林婶的人为也是最高的。
玉林婶家的那几亩任务田,都是在两头不见日头时候干的,收的庄稼产量基本都是最高的,她家的生活过得真是红红火火,庄里人无不夸赞玉林婶子,说她是比男人还强不少的"男人婆"。
几年后,玉林的两个儿子上了学,玉林婶就又弄了两头小母牛犊,让丈夫养着,第二年就成了四个,后来就有了七八个。
在屯子养牛是很挣钱的,紧张是庄稼地里有的是饲草,只要你肯受累,效益是很好的。
费力的汗水,当然得到了丰硕的回报。
经年后,玉林家已积蓄了很大的财富,以至于他俩个儿子,在县城先后卖房,结婚,生子经济上都没成为问题。
村落里人无不对"男人婆"钦佩有加,倾慕不已。
可玉林婶也有两大缺陷,导致了她们夫妇的悲催命运。
一是她对孩子欠缺教诲,那么多年忙着赢利,两个儿子犹如田埂边无人问津的杂草一样,野蛮地成长。末了都连个高中也没考上,就去县城打了工。
二是她信守“邋遢财主穷干净”的古训,一味抓钱,从不把稳卫生。
院子里十几头牛,弄得臭气熏天,蚊子苍蝇嗡嗡地叫,屋里脏乱不堪,破旧的衣服堆成山,自己长年不洗次澡,衣服一月也保不准洗一次,总之家里脏得不成样子。
两个儿子成了人,本该松口气了,可当她大儿媳生了孩子后,儿子让她去照顾护士月子,发生的事,让玉林婶心里拔了凉。
她的大儿媳嫌她身上有味,捂着嘴不让她到跟前,一看到她那裂着血口子的黑手做饭,就恶心的一口也咽不下去。
玉林婶子没办法,只能尴尬地回到了家里。可她儿子儿媳竟然提出了,让父母每月给他们一千五百块钱,作为不能看孩子的补偿,二儿子有了孩子后也照本宣科,以此办理。
这即是老两口一年欠两个儿子三万六千块钱的债务。
玉林两口子,为了相安无事,也就只能答应。
假如头几年,"男人婆"还不会在乎,可现在的她,由于身体过度透支,已患上了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症,重活已经干不动了,如今只能在家养牛挣钱。
这还不大要紧,几年后,玉林叔又患上了半身不遂,经治疗减缓了一些,还能多少帮"男人婆"些忙,可再后来日趋严重,险些瘫痪在床,仅仅屙屎撒尿能勉强自理。
玉林叔老两口,豁出去性命养牛赚的钱,已经被两个儿子啃得精光,末了,他们把牛也给卖掉了。
玉林叔再看看自己五大三粗的老伴,已骨瘦如柴,还得佝偻着腰,一瘸一拐地去外出捡拾褴褛,坚持两人的生活时,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就困难地爬到偏房里,找了瓶农药喝了下去。
生前,玉林叔还给老伴留下了一张纸条(都是小学毕业),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老伴,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拖累你,我先走了。
当拾荒归来的玉林婶,看到已气绝的丈夫,和纸条上的字后如万箭穿心,肝胆俱裂,当即昏厥过去。
虽然玉林身体弱,人无能,可对自己的老婆唯命是从,服帖服帖,他们心领神会度过了几十年,从没红过脸,夫妻的感情是极其深厚的。
殡葬完玉林叔后,本身已断了再生动机的玉林婶子,当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为分父亲的祭仪礼钱(我们这里祭仪是很重的,亲朋多的人家能余下好一两万元),打得不可开交时,就更没打算再活下去。
终于在丈夫去世后第九天,拿上丈夫喜好的小烟袋(玉林从没舍得抽过成盒的喷鼻香烟),在丈夫的坟上大哭一场后,在丈夫坟后三十多米的一棵树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玉林婶子的灵堂,当年受过她恩情的一位老奶奶老泪纵横,她边哭边念叨着:受了一辈子苦累的孩子呀,你怎么走了这条路呀,好去世还不如赖活着呀。
当她看到在母亲灵堂前,若无其事的玉林的两个儿子时,老人再也忍不住,她用拐棍戳着他们,激愤地骂道,你两个天底下难寻的畜牲,你们是不是人啊,多好的爹娘啊,你们竟这样恶待他们。
可玉林婶子的两个儿子竟这样回怼老人:我们家的事你少管,快要去世的老杂毛了,还不忘管闲事。
宗族里的几位大爷叔叔,再也不能容忍,纷纭围过来,一边骂着,一边掐着这兄弟俩的脖梗,将他们逐出了灵堂。
在我们村落名噪一时的“男人婆”和她的丈夫,就这样悲惨地去世去。
通过村落里发生的这个真实的案例,大概能警觉我们,人到底为谁而活着,若何活着才具故意义,这是一个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