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西三才子”之一刘公之屏,别字久安,一作吉庵,原籍邑西前窑,买得三间瓦屋,学屯坝上之营,即邑东村落名坝头,所居榜额“盗天庐”,张楹联云:
气吞沧海日;光吸大岩珠。
谓门对玉环大岩头,中有老蚌,时发光也。
主人偏爱清狂,高傲睥睨,烛照人事奇妙,透视人情秘闻,每发之于文章,试看其屋居名说曰:
余买一庐,署曰“盗天”。客见而问曰:“子欲为天地之盗欤?”余曰:“非敢然也。今夫全球皆盗也,上焉者盗国盗名,下焉者盗财盗物。余既无上者之才,而又耻下者之所为,然既同为盗,宁盗天尔。日光、空气、雨泽、土膏皆天之所有也。余将盗之,以艺我黍稷,以滋育我鱼鳖禽兽,官不予禁,民不予争。不操戈矛,而我业以成,吾身以安,故颜其庐曰“盗天”。客笑曰:但是子非跖之徒,舜之徒也。
上录系“盗天庐说”,致有人赠句云“毕竟人奇盗亦奇,匪夷忽作盗天思”。
公出身田舍,望博科第,奋志读书,每穿茅鞋草履,不远长途问业。然早博一衿,而屡战秋闱败北,致六十述怀有句云“七战秋闱雕铩羽,三临坎阱虎垂涎”,厄于时命,慨可知矣!
迨民国光复,应故人子冯地造知事之招,膺缙云县民政科长,在职六阅月,不合而归。顾其社友郑子平师长西席书塾,门弟子争以诗呈,作此答之:
我自括苍回,人疑李白来。
笑呈诗百首,群劝酒三杯。
大服师长西席教,惊看后起才。
高轩争献颂,一读一怀开。
及其归里,得寻遂初,一家团圆,堪慰萧散,天葩秀发,下笔精融,所撰楹帖,有至味焉,选录于后:
胸罗青史三千卷;手植绿桑五百株。
祖孙父子为师弟;风雪冰霜励精神。
饮酒无量蛟吸海;行文得意将登坛。
百病可医
矮屋三间,藏书万卷;微躯七尺,立志千秋。
问我何来,记得前身是明月;仰天算夜笑,看他世事尽浮云。
后师长西席垂老而盲,赋有《丧明歌》。今录其挽孙爽秋、愚谷及门之母联云:
刘使君生多恶运,桑榆近暮,光沉秋水双瞳,翘首眺秣陵,恨不见孙家壁垒;
吴太后出身佳儿,伯仲齐驱,气盖江东群彦,辞尘归蓬岛,何从瞻巾帼男子。
沤庐原在虹桥东街
吾乐于民国及身梓行撰联,允推金公昆生《联语杂录》,已入《名联鉴赏词典》附录书目,其影响甚广。公名炳南,别署沤庐,座落虹桥镇东街,向称“金宅”,大门张联如下:
唐虞世远;文治日新。
卜居邻北雁;芳躅溯东园。
公负振奇之才,慨外侮日亟,迫瓜分惨局,恒容色戚然。故友陈耐辛昌言革命,引为同道。乃陈氏以笔墨触忤朝廷,几酿冤狱,幸避居南洋,任教中华学堂,号召生徒光汉。乃竟以暴疾卒,伤哉埋骸他乡。公闻讣长恸,遥吊联云:
沪渎昔送君,援引箜篌声哽咽;
邮筒频惠我,回看篇什怆人琴。
其改入仕途,固非所愿。冀展怀抱,不得不为。清末分发闽峤,候补福建州同。乃拙于奔竞,且愤小人掣肘,益验事不可为,遂辞归矣。特撰对张榜之,以泄牢骚抑塞。联云:
天高天子远;人小骨头坚。
后重作闽游,奉饬催办验契有作:
头衔仍是旧来因,捧檄欢同获万金。
大海浮沤真末吏,沿门托缽小游僧。
抱关击柝原非俗,驷马高车大有人。
休笑老大情易称,范丹甑釜已生尘。
终卸归里居,潜心医学。一卷披读,上溯素问,下迄诸家,穷源索隐,大有心得。且临床日积履历,由是医名大噪。见就诊者衣衫褴褛,察必贫寒,概免诊费。及复诊时,仍却诊金,婉加阐明云:“以原方增减一二,殊便易也。”此皆公之宅心仁厚,施诊处贴有楹联云:
休言壶里乾坤小;始识人问疾疚多。
公清奇磊落,吾瓯刘贞晦绅士绘红梅为寿,宛若暗香袭袖,令神骨俱清。公珍若拱璧,报以一诗:
贞晦写梅为我寿,以我人与梅花似。
不畏霜雪挺孤姿,铁骨纵横无乃是。
不写桃花丽,娬媚斗春妍。
不写海棠艳,富贵结尘缘。
偏写红云绛雪质,笑我不解仰面乞人怜。
我闻梅花有三友,三友未必称花偶。
唯有白雪成一家,出处相随交耐久。
君负品质白于雪,应写雪梅贻故人。
长留明净人间世,同上孤山寄此身。
时沧海横流,薄俗浇漓,公频频规戒,自警警人。乃听者藐藐,徒费苦心,尝题厅事联云:
天休厚我频增纪;日欲规人亦近迂。
其声名远震,文士倾倒,每多投赠,乐园主人柬其一律,后装裱精工,悬之增色,诗云:
灵岩秀郁杜兰芬,联语老成迥不群。
桃叶情怀三日暮,杏林春色万家分。
神明早饮上池水,霖雨曾瞻出岫云。
俱是师长西席真本色,阿谁撼得岳家军。
菊庐原在虹桥南阳
“菊庐”者,吾乐吴公莉宾所营也。其名真,别号菊逸,系清廪生,邑东南阳人。生值晚清,期得匡时,终欠一试,借题发挥,赋有《雁荡一帆峰歌》:
彼一帆之矗立兮,势拔地而嵯峨。
直不知其几千万丈兮,捲日月而隐星河。
曷不乘长风破万里浪兮,甘终老乎岩阿。
恨所生之非其地兮,感余怀而悲歌。
悲大材之不为世用兮,帆兮帆兮可奈何!
嗟乎!
材大毕竟难为用,何天心之愦愦乎?
公由是植花卉,赋《自遣》长句,末云“世事于今奚须问,只应取水灌园蔬”。尤喜莳菊,高士襟怀。悉郑子天白赋菊七律三十首,引为忘年交,同与菊花相盟也。乃秉宅心之仁,务尽推惠孤寒。宣统元年,曾购屋三间,草创敬老院,捐田二十亩,复加扩建,后改此为净宗寺,竺摩大法师幼时在此研习佛法,后该寺大振宗风,其檀越主原为公也。其于民初再施良田三百亩,银圆二千元,乐助虹桥居士林及内设救援院,洵一大善士。
公于民国五年(1916)四月由杏林斋石印《因果史鉴》一书,卷首冠乐邑知事钱沐华序文,评此书关乎世道民气,足旨规戒。及公届五十华诞,诸朋旧贺诗大都涉此,不妨录郑半翁一律云:
文士声名半盗虚,多君才藻孰方诸。
干云纵屈平生愿,鉴古能成警世书。
文字纵横王逸少,史才卓荦马相如。
寻山异日龙湫去,来访东都处士庐。
公贞固醇笃,士翕然归之。管湘斋震其名,特呈缄乞公撰送警佐金某诗。向知金某擅作威福,昏庸醇酒,实不称职,故峻拒之。尚存《复管湘斋书》,字字坚凝,当头棒喝。札云:
昨自雁山归,得书知足下逆探金某之意,欲仆作送行诗以博其欢。噫,何视仆之卑也。
孔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又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仆虽疲驽,颇以气节自励。非其人也,虽黄金万镒,易我一字之褒而不可得。彼金叔某何人也,乞怜昏夜,骄人白日,安得污吾砚池之水?君休矣,幸别图之,毋再刺吾耳也。
上云“乞怜昏夜,骄人白日”,与明宗臣《报刘一丈书》所描一模一样,丑形恶态暴露无遗,其端正忘我类此,难矣难矣!
公晚年一索得男,此即吴子天五,天报善人未艾。钟爱逾常,勖勉殷勤,期成国器。为防书卷所诱,免陷情网不拔,于家藏木板《红楼梦》一部,竟割爱交同文书店出售,其家教严肃可见一斑。
其南阳吴氏大宗,有公撰并书“祖德传三让;孙枝衍万年”一联,惜已无存。公之墓联“菊庐杏馆生前梦;桂子兰孙身后期”,幸下联未作虚愿也。
雁庐在芙蓉上马石
吾乐雁荡家山,名震天下,游屐所经,常以“雁庐”为居停,主人胡公仲侯,榜名以临,别字蕴远,邑东芙蓉上马石人。其门厅榜额“雁庐”,张楹联云“得春夏气;结山水缘”。乃沧桑善变,大部已毁,门厅尚存,仅剩上联,不胜感喟。
其家人文蔚起,荣誉腾庠序。伯兄亶侯师长西席,系清茂才,好为吟咏,信手拈来,不落呆诠,于家乡之美伯仲之情常溢行间,录其次韵奉和芝峰愚隐七十自寿诗两律:
若梦浮生三十年,脾气嗜酒爱诗篇。
结庐雁荡桑麻地,觅句溪桥风月天。
仕宦功名非我愿,古今姓氏几人传。
等闲寄傲南窗下,手抱瑶琴意适然。
市朝足迹比来稀,冷淡心肠与世违。
薄有田园谋醉饱,尚无儿女觅牵衣。
萱堂风静欢承杖,荆树花开色映帏。
掩耳不闻家国事,任人颠倒是为非。
其家素封,赋性年夜方,蔼然而仁,敦然而义,客厅雅洁,悬联系清吴梅村落句,亦主人写照也。联云:
不好诣人贪客过;惯迟作答爱书来。
真箇宾朋满座,试举例于后:
下雁荡过上马石村落留赠胡仲侯
朝发能仁寺,言寻上马石。
轻云幕四山,不掩叠嶂碧。
飞泉得雨肥,翻空五百尺。
爱山不忍出,依依两游屐。
重赖主人贤,为黍饷过客。
家酿甘始升,杨梅紫新摘。
殷勤见二子,欲别意还惜。
明朝天放晴,雁湖探秘赜。
作者黄公炎培系我国著名民主人士,上作载其《苞桑集》。
夜宿上马石胡宅,口占赠仲侯
三日山中独往还,龙湫雁荡二灵间。
晚来借榻胡瑗宅,云净天空月半环。
为胡氏手足昆季书赠联
龙谷不雅观秋水;
雁湖披白云。
上系侯葆三师长西席所作,为教诲家,南社社员。於游记中载:“……访仲侯,住宿书斋,谈雁湖之胜,并丐余为仲侯作指画,余允之。夜谈甚快,卧已十二时矣。”
九日留别上马石家二仲
红树秋深叶醉霜,客乡风味领重阳。
留君何幸名山住,佳节无端逼我忙。
高士门中云鹤
手分二仲难为别,此去雁南天一方。
上系杏庄胡伯周师长西席所赠,其秉家学,世守青囊。师长西席与胡家真知笃好,赠别之作,荡气回肠,兼而有之。
又一代词宗夏瞿禅教授日记中亦有载及:
一九四二年六月一日
……行而三里看西石梁瀑。此行山中共看六瀑,西石梁及中折瀑仅亚于大龙湫。十里至上马石,饭于胡翁家,天五世交,为书一诗幅,住宿甚殷,与订后期而别。
乃其所书诗幅,旧作抑留赠不得而知,亦一憾也。尤斗山之望黄宾虹大师曾于此下榻,并赠佳制,竟化乌有,惜哉惜哉!
屏霞庐原在雁荡灵岩寺后
此庐位于灵岩屏霞嶂下,民国七年蒋叔南、季哲手足昆季肇建,卢君礼阳编校《蒋叔南集》收有《屏霞庐上梁祭灵岩山川文》,其祝词云:
南戒山川,尽于雁荡;雁荡奇秀,灵岩居上。宋明以来,迭经兴废;最衰败时,为清季世。古刹十八,有名无实;铜驼荆棘,罗汉道场。时势日非,人心不古。褦襶逐臭,山中谁侣?召也鄙人,不合世宜,救时无术;入山多时,避嚣养晦,聿建斯庐。幸叨神佑,优游桑榆,小筑数椽,虽无百堵,滌荡烟霞,聊蔽风雨。吾愿克济,神庥以扬。东谷西谷,重启道场。吾庐虽小,期望无疆;上栋下宇,此其权舆。神兮不昧,鉴照靡渝!
精舍三楹,榜额“屏霞庐”系梁启超所题,并姚茫父篆书联云:
以旧家风开三径; 近乡先辈住五峰。
楼上设家祠,祀其尊人蒋公燧堂,瓣喷鼻香顶礼。楼下为书室客座,不雅观书品茗,足侑快谈。院植方竹数丛,自是生姿。况窗棂四启,遣远丘壑,别开境界。
近代一大杰人康氏有为曾临此庐,卓荦不群之资,大发吟兴,连赋两律:
雁荡之美以灵岩为第一,甲子春仲来游,宿屏霞庐,为季哲仁兄与其兄叔南兄所筑精舍,三宿极乐留题。
天门龙跳碧巉天,群峭壶方与峤圆。
元气浑沦皱劈斧,云根秀拔夹飞泉。
青城阆苑非人间,紫汉重楼位列仙。
欲跨双鸾过东海,松涛竹瀑醉清眠。
雁荡以灵岩为美,屏霞庐踞之,为雁荡第一胜处,再赠此诗。
背倚屏风百丈霞,美专林壑擅为家。
峭壁终岁跳珠玉,近海行厨足蟹虾。
如是潮音闻昼夜,不空山色老松花。
安禅谷里诃梨勒,帝释岩中播耨迦。
又傅氏增湘,字沅叔,别署藏园居士,民国时曾任教诲总长,家富奇书。屐齿笻枝,南北殆遍,曾来雁荡,借诗印证:
宿屏霞庐赠叔南
高楼天半倚屏霞,解甲归山便是家。
润色烟云新稿本,消磨诗酒旧生涯。
双鸾明镜佳人影,一柱青霄大将牙。
正恐神龙难久隐,昨宵风雨走雷车。
“江南三大儒”之一钱氏名山(与胡石予、高吹万合称),名振锽,号谪星,江苏武进人,系清进士,任刑部主事,奈清政腐败,幽忧愤懑,旋退隐家园。其曾一游雁荡,尝访屏霞庐,与主人缔契焉。后闻蒋氏沉水,以《哭雁荡隐士》为题,知其丛忧积痛也。诗系两绝:
白石清流绝点尘,雁山犹是隔青云。
平生心去世蒲溪水,不道怀沙却是君。
避雨屏霞才到门,太君佳意饵游人。
白头哭子何堪想,云黯空山草不春。
本籍潜园老人作“过屏霞庐吊蒋叔南”长句,录后以殿:
屏霞寻蒋径,幽邃胜桃源。
人逐清流去,山留旧屐痕。
岩花悲逊色,潭水孰招魂?
冷落重来路,芙蓉峰下村落。